今日苏正则归来,许棋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茶碗,时不时抬眼望向厅外。

“静安寺一切安好,这是常青师父托我给你的平安符。”

许棋闻言,笑了笑。

苏正则打开包裹,递给许棋。转头又解开另一个包裹,拿出吊坠。

许棋戴上吊坠,吊坠的玉扣落在胸前,与雪青色的衣衫极配。

说来也巧,往日许棋穿的都是白色劲装与黑色劲装。扬琴不知从哪找出这套雪青色的劲装,她也是第一次穿。

“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苏正则轻笑道:“明日午后,我来接你去垂钓。”

许棋点了点头。

次日,天雾蒙蒙的,午后依旧阴沉沉的。许棋仰头看着天,期盼别下雨。

后门,一辆马车停下,许棋拿着油纸伞走出。

郊外,许棋放好马扎,朝着苏正则招手。

“这次定能满载而归。”许棋微歪着身子,压着声音道。

苏正则抬手将许棋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看着怔住的许棋。他缓缓将手拿开,许棋额前的碎发成了一缕从耳后落于眼前。

鱼竿微动,许棋转头一看,拉上鱼竿。

是一条黑黑的鱼,巴掌大小。

她将鱼放入木桶,盯了许久,看它有活力才放心,伸头看向苏正则桶里的大鱼,眼中满是羡慕。

苏正则纹丝不动,眼睛直盯着河面。

许棋拿起鱼竿,重新甩入水中。

一滴雨落入许棋的眉间,她抬手一摸。

“大将军,下雨了。”

话音一落,细雨随之而至。苏正则拿起一侧的伞撑开。

许棋叹声道:“大将军,我们才钓到两条。”

“老天不给面子,走吧,过几日再来。”

“东西怎么办?马夫他们离这里有些远。”

苏正则不经意间看向远处,轻声细语道:“此处人烟稀少,先放在此处,我会派人来拿。细雨绵绵,恐淋了小将军。”

荒间小道,杂草丛生。

两人同撑一把油纸伞,并肩而行。

雨淋淋沥沥地下着,两人悠悠地走着。杂草伸入小道上。走过,衣衫沾上了雨水。

许棋低头看着水迹,雪青色劲装的水痕纵横交错,宛如绣上的花纹。

她转头想看清远处朦胧的古树,滴答的雨水先入眼帘,很近,却没有淋到她。转头看向前方,抬起手握住伞柄上的那只手,摆正倾斜的伞。

直立的伞下,两人漫步而行。

淡淡的身影仿佛融入天地,掠过的南风吹动了杂草、树枝,吹起了青丝。

雨停,太阳微微露出轮廓,驱赶着天空的乌云。

“姑娘,怎会淋湿?快脱下来。”柳琴急忙走向许棋。

许棋闻言,脱下外衫递给柳琴,拿着脸巾擦了脸。

柳琴看着许棋身上的衬衣没有湿透,又摸着湿湿的外衫,好笑道:“姑娘不会打伞。”

许棋抬手摸了摸肩膀,心道是大将军不会打伞,打斜了。

云翼接过外衫,道:“王爷,这是怎么淋的雨,一边干一边湿。”

苏正则瞥了他一眼,看向油纸伞,扬起微笑。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许棋捶打着酸痛的身子,缓缓起身。

半个月不曾练剑,昨夜一练,今日果然不适。

不过一想到与苏正则待在一处,一同在书房里看书,一同种下海棠树,一同在厨房里做糕点……如此少练一点也是无碍的。

许棋穿上丁香色襦裙,坐在镜台前看着扬琴为她梳头。

今日是董时舒出嫁的日子。

“许姑娘。”

许棋正要走进董府便听见有人喊,转身张望。转角处走出一人,是董时舒的侍从,沈落。

“有什么要我带给她的?”许棋看着沈落紧攥着的手,问道。

沈落缓缓张开手,露出一对红翡翠滴珠耳坠。

翡翠的色泽不太好,可与红嫁衣很相配。

许棋点了点头,接过来,走进董时舒的闺房,将耳坠交给她。

董时舒赶走众人,留下许棋。她看向铜镜,手中攥着那对耳坠,哽咽道:“你知道吗?董府虽不喜我,但能与表兄讲几句话的只有我。董贵妃对我这个不受宠的嫡女最好,她一心想我嫁给表兄……我不在意你的存在,表兄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相敬如宾很好,只要正妻之位没有受到威胁,我不在乎表兄纳妾……可表兄对我仅仅是怜悯,我们太相似了。所以他会喜欢你,我会喜欢沈……沈落。”

许棋站在董时舒身侧,看着她说完话,摘下耳上的耳坠,狠狠地戴上那对红翡翠滴珠耳坠,耳垂流出鲜红的血珠。

许棋黑漆漆的眼睫颤了颤,伸手递给董时舒手帕。

董时舒低着头,手帕遮挡她的脸,许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声音渐渐变小,董时舒抬头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颤抖地打开胭脂盒,水粉扑在脸上,惨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

日未落时,董时舒走到许棋面前,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真的不喜欢你,你一个孤女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凭什么……”

许棋怔住。

我真心希望你与表兄好好的。

声音很轻很轻,可许棋听到了。

她抬眼望向被媒婆馋着走出房门的董时舒,那双挂着泪珠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转头面向前路。

“小将军想什么这么入神?”

许棋摇摇头,那日董时舒出嫁前对她说的并非没有影响,她不明白董时舒为何不喜欢她,却又希望她能与大将军好好的。趴在案桌上,看向窗外的树,缓缓放下笔。

“大将军会纳妾吗?像端王,安王他们那样纳妾。”

苏正则闻言抬头,停下笔,看向许棋道:“只娶妻不纳妾。”

“嗯,不要纳妾。”

“怎么想到这事?还魂不守舍的。”

“自古没有哪个王爷是不纳妾的。”

“我不会。”

苏正则支着下巴,见许棋睡着,起身为她盖上衣袍。真是难为许棋,只能与他待在书房。

合上折子,揉着头看向一旁的折子,入眼的是沈家的折子,转念又想到沈初静,叹了口气。

“师姐怎么突然想去扬州,你的生辰很近了,你若去了扬州,我怎么给你庆生?。”许棋抱着沈初静,一脸不舍。

沈初静扯开扒在身上的许棋,淡笑道:“想出去走走,刚好景安家的船队要下扬州,我跟着一同去,母亲他们也放心。你给我庆生就是一碗长寿面,刚好我来了,你现做。”

许棋拉着沈初静走向小院的厨房,口中喃喃道:“明日走,今日才与我说,好生无情。”

渡口吹来一阵风,许棋抬手理了理吹乱的青丝,沈初静与林景安站在船上向她招手。

巨大的船渐渐远行,消失在远处。

风变大,水波却变小。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许棋放下手中的青霜剑,坐在石凳上歇息。

突然清净下来,大将军事务繁重,沈师姐与林师兄去了扬州,叶师兄在军营训练,叶婉……

许棋想着感叹好孤单,起身回到房内,将侯府近日的账本过了一遍。

午后,她拿着手中的银票,装扮了一番走出侯府。

又过了几日,许棋实在寂寞,收拾行李跑到书院。她跟着秦秋濯熟悉着书院事务,偶尔管着墨韵轩的女童。

老先生又开始嫌弃她,这次不过三日就嫌弃,比之前更早。

书院依旧安静,多数学子谨遵院规,也有似泼猴的学子在与宋夫子斗法。

许棋拍了拍楚不凡的头,“宋夫子还没逮住你?”

楚不凡扬起下巴,神气道:“那是,我可是不凡,想抓我不可能。”

许棋瞧他神气的模样,起身往外走,作势要去找宋夫子。

楚不凡急忙拉住许棋,伸出三只手指对天,可怜兮兮道:“我的好师姐,别和我计较,我下次一定不偷偷跑出去,我发誓。”

许棋转头笑了下,“我去找老先生,还有发誓是这三只手指吗?”

楚不凡放下手指,看着许棋远去的背影,叹道书院的饭菜实在消受不起,下次出去要更小心。

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到了九月。

“二哥、顾师兄、既明师兄,你们还有事?”

三人摇了摇头。

“刚好,我要去给茶树浇水,我们一起?”

入冬,沈初静依旧没归来,许棋替她照看着这片茶树,万幸所有茶树都还在。

清浅的小溪露出了磷磷白石,几片红叶挂在树间。

四人走在石阶上,身影隐于山间。

茶树依旧很绿。

许棋浇了点水。天有些凉,茶树要防冻。

黄昏之时,四人拖着劳累的身子下了山。

“阿棋,你何时回侯府?”

许棋走在最后,道:“不想回。”

师既明转头看向许棋,道:“你别招惹新师弟,楚不凡他们跟着你学坏了。”

“师——师兄,你不能这样讲,这不是学坏,是传承。”

顾元敬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众人禁言。

皇宫,皇帝披着斗篷看着玩闹的希询,眼中含着笑意。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拂,微凉的轻风吹过。

皇帝侧目看着皇后的笑颜,他真很久没有陪过妻儿,抬手牵起皇后的手,朝着希询走去。

皇后怔住,不自觉地跟着走了几步。

三人回到凤仪殿,皇帝端着碗亲自喂着希询,低头看着的希询,日子过得真快,当初在他怀里的孩子已经长高了。

日暮时分,帝后安顿好睡着的希询,一同走在廊下,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

“皇上,希询一日未去陪母后。”

“宫内唯有希询陪伴母后,是我的不是。”

慈宁殿,太后正赏着菊花,见人通报,放下手中的□□。安竹搀扶着太后来到正殿。

“给母后请安。”

太后落座,看着一同来慈宁殿的帝后,“希询睡了?”

“玩累了,明日儿臣……”

太后打断皇后的话,道:“无碍,随他玩吧,陪着哀家是无聊。”

“母后近来身子不太好,太医……”

“哀家身子不好,皇帝可瞧过你那惨白的脸,国事繁忙,也要顾着身子。”

皇帝颔首道:“母后说的是。”

“侧殿里有哀家新配的安神香,你且去拿一盒,哀家与皇后讲些体己话。”

皇帝疑惑太后为何不派人取来,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皇后。转念又想到,皇后与太后的关系一向融洽,

安竹侧身低头见皇帝走过,抬脚跟了上去。

侧殿里安竹借着微弱的光走向灯罩,两盏灯光照清了殿内的布置。皇帝踏进殿门,等着安竹拿来安神香。

他张望着殿内,瞥见一张泛黄的纸,走上前一看,是他幼时为太后写的祝词。走近案桌又看见一幅画卷,伸出手将画卷放好。

又一盏灯点亮。

安竹转身看向一动不动的皇帝,又看见长桌上的画卷。

画卷打开,画卷上的女子露出真容。

安竹眼睁睁看着皇帝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到画卷,眼中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嬷嬷,请太后来。”

安竹听着皇帝沙哑的声音,俯身走出殿门。

皇帝站在那里,眼中只有画卷。

殿门被缓缓推开,太后踏入殿内。

皇帝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张了张嘴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

“太后,这画中的人是我的生母,对吗?”

“真是老了,竟然将霍姐姐忘了。”

太后满脸怀念,又好似松了口气,她转头看了眼安竹。

安竹会意,俯身离开。

殿外的风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