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令姜走在曲折的游廊里,时不时来个转角,越过月洞门,来到药房的前院,她看着银杏树上嫩嫩的新叶芽,低头又瞥见树根旁一丛草。收回目光,绕过庭院里的石桌,径直走向屋内。

春莲站在药柜前取药,称完分量,倒入石臼,分心看向许令姜,“姑娘,是来拿药的吗?”

“对,那个前几日见吉叔有些咳嗽,你配点药,我好拿去给吉叔。”

“姑娘,是药三分毒,吉叔年纪大了,最好还是食补,我抽空写个食谱,让小侍从送到王府。”

“还是你贴心。”

许令姜拿着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她从前不觉得侯府与清漪园相隔很远的。今日在侯府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走来的路上,就感觉清漪园远在天边,一直到不了。她捶打着发酸的腿,闻着淡淡的清香,渐渐平复下来。

春莲拿起石棒又捶打起石臼里的药材,看向许令姜的动作,忍不住道:“姑娘是有段时间没有练武,荒废太久,一下子猛练,身子是吃不消的。”

许令姜闻言也不抬头。

“夏莲被我派去交州,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交州甚远,等办完事回来恐怕已经是深秋了。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也能做。”

“你又不会武,好好地替我稳住京都暗桩就行。实在不行派青莲去,白莲近来也不知忙乎什么。”

春莲倒出石臼里的药粉,朝着许令姜笑了笑,“白莲最近喜去书楼,姑娘可以去看看,听说是一个样貌俊秀的小郎君。”

许令姜理了理衣裙,抬眸看向春莲,“不去,她若是能成,我就出份嫁妆让她去嫁人。还有你,可有看中的?”

春莲敛下眉眼,“奴婢是姑娘买来的,贱籍,不敢想这些。”

许令姜望着伤神的春莲,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好好一位太医世家的小姐,只因家中祖父没有医好皇室老王爷就遭此祸端,实在倒霉。

凡人怎么能斗得过阎王爷?

就算真的用错了药,那老王爷也没有几日可活的,与其痛苦地撑着,还不如放过老王爷,让他走时少点痛苦。

“白芷。”

春莲怔住,抬眸看向许令姜。

许令姜笑了笑,起身离开,看了眼茂盛的树丛,走向月洞门。抬头一看,变天了。她走出府门,想了想决定回侯府,刚要抬脚就看见慌忙赶来的白莲,一脸焦急。

“姑娘,师府出事。”白莲大喘着气。

许令姜见状道:“边走边说,你别急。”

两人一同朝着师府走去。站在师府门前,许令姜已经理清了所有事。

师家四房原本有两个女儿定好了亲事,那个被退亲的师家女子做出私通这等不要名声的丑事,虽然已经自缢,可原本就对师家不满的另一户人家见此是不肯再娶了。

师家欠了那户人家很多银钱,而那户人家也想找个好拿捏的靠山,师家就是不错的选择。长房与本家就算闹得不可开交,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若真的出事,那也是一同遭殃。之前只是本家与长房之间有矛盾,可如今是师家女子品行不端,那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可也不会娶这种女子。

许令姜心中嗤笑,什么退不退亲的,无非是不想娶师家本家的女子,把主意打到师媛身上,亲妹与堂妹的差距可大了。本家也不想失去这么有钱的亲家,更不想还那一大笔银钱,自然就默认此事。

她踏进师府,来到后院,师家伯母正在痛哭,一旁的傅涵安慰着,不见师媛的人影。

“师媛呢?没拦着?”

傅涵闻声望去,“他们抓了父亲,师媛怕父亲受不住,跟着去了。”

许令姜蹙眉,走上前看向师伯母,“不会有事的,我去走一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师府。

不等她多想就看见赶回来的白莲。

“姑娘,王爷他们正在商讨凉州军务……”

此话一出,许令姜心知师既明是赶不来了,叹了口气,朝着师家本家走去。其实去也没用,无非是能看着师伯伯与师媛,护着他们等师既明赶来。好歹是肃亲王身边的人,那师家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强逼师伯伯与师媛同意这门名不正言不顺的亲事。

她绕着小道快步来到师家,无奈道:“这家人真是奇葩,也亏既明师兄不受这种人教养。”

师家的两个老东西正在劝说师父以大局为重,口中规劝着,三句不离孝道。

许令姜边听边走进去,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笑道:“受师兄的嘱托,来护人。你们接着讲,不必在意我,我一个外人不会掺和你们师家的事。”她说着走向师媛,听见师媛叫了一声“师姐”,轻轻点头,目光在师家人身上转了一圈。

许令姜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突然察觉到不善的目光,眼眸一斜,发现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女子,看向师媛的眼中淬毒,含着无法遏制的恨意,瞥见许令姜看过来,瞬间低下头,装成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看向师媛,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还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

师伯伯到底是一家之主,身子骨虽不好,但脑子很清醒,面对师家几房的咄咄逼人,没有一点退却。但心中仍有孝道,对待父母还是恭敬有加。

师媛默不作声,只能听着众人谈论。

许令姜看着那几房丑恶的嘴脸,默默吐槽。她也不好管这种事,看着师媛低落的的模样突然感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可怕。

师家老东西看着师伯伯不好劝动,把注意转向师媛,一口一个好孙女。

师媛被吓到了,愣了一会,瞥见现身的师既明,心里有了底气,“祖母,我不欠本家的。七岁那年,明明是二房哥哥推到我,我站不稳撞坏了你的玉器,可你不但不信,还差点掐死我……棋姐姐给我的珍珠蝴蝶簪子被四房姐姐抢走了,静姐姐送我的花裙被四房另一个姐姐穿走了,我告诉祖父,祖父也只是劝我大方点,母亲带我去要回来,就因为四房姐姐不肯还,祖父你一把摔坏了……”

师媛哽咽着,泪流满面,这些话她从来都不敢讲。那时候她的嫡亲哥哥与祖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周围的几户人家开始说她们一家四口目无尊长,她怕哥哥知道这些事情,去找祖父母理论,让人抓住把柄议论。

后来跟着哥哥去了益州,没有了祖父母他们,日子很快就好了,她也敢出府去买时兴的头饰,不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被抢走。哥哥娶了嫂嫂,日子就更好了,她也能时不时跟着嫂嫂去傅家的铺子,看那些首饰是如何制作的。

首饰盒渐渐装满,她开心地换了一个更大的首饰盒。可回到京城,她就不敢戴出来。

“三月中旬,祖父大寿,我戴着的珠翠花簪被你的大孙女抢走,你说我是姑姑,应该让着她,可我是姑姑,她这样做不是目无尊长吗?”

师媛看向师祖父,质问的语气让师祖父抬起手指向她,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许令姜见状,高声喊道:“师老爷子,我身边这侍女医术不错,要不要给你看看?你年岁已高,万一出了点事,这师家就倒了。”

师祖父半睁着眼睛,要晕不晕的。

师既明走近,摸了摸师媛的头,叫了一声“父亲”就看向祖父祖母,冷漠地叫了一声。其他几房的人看也不看一眼。

青莲走到许令姜身后,趁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张纸塞入许令姜手中。

许令姜低头看了看,是关于那户人家的情况,与四房定亲的嫡次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家人就指望着秀才的嫡长子能够飞黄腾达,摆脱地位低下的商籍。可这秀才三十大几,也不见中个举人。

“师媛尚未及笄,是不会考虑婚事的。祖父祖母不用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便是背上不孝的名声,也绝不会拿她来换取师家的名声。”

师家祖父道:“你可知你身上担着师家的责任,你若是……”

“祖母说什么也没用,还是想着如何还钱吧。我们长房当初被赶出去可是一分未拿,如今还欠着定远将军几千两银子,实在没法帮本家。”

突然被提名的许令姜抬头看过去,只见师既明扶起师伯伯就要往外走。

原本坐着的几房人一下子起身,作势要堵着去路。

师既明将师家伯伯与师媛护在身后,转头看向许令姜,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许令姜点了点头,身后的白莲与青莲亮出短刀,脸色瞬间变得凌厉,直直地盯着师家众人。她眉头紧皱,局面变成如此,倒是麻烦了。

师府正厅,师媛趴在师伯母的怀中,母女俩皆是心有余悸。

许令姜看向师既明,“师兄,这是撕破脸了,于你的仕途……”

师既明打断了许令姜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令姜,我懂你的意思,可师兄不是圣人,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做法。你与致远也有过相似的经历,难道不更明白吗?”

许令姜叹着气,心中不免担忧。天色渐晚,她起身辞行,不知不觉走到王府,抬眸看向王府的牌匾,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