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令姜披着淡紫色的披风来到牢房。她看向狱卒,示意开门。

牢房里的尹浮若还是那样的美,不是在花间阁展现的媚态美,而是我见犹怜的破碎美,让人心生怜惜。

狱卒打开牢门,青莲拎着食盒走进去。

尹浮若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她望着桌子上的菜肴,不由笑道:“死前最后一顿?还不错啊,这是酒吧?令姜,你我不愧是好友,知道我最近馋死这口酒了。”

说完,她拿起酒瓶,仰头就倒,动作豪放,若是常人如此做倒也无所谓,可尹浮若顶着一张绝世容颜的脸,做了这番动作,让人不忍直视。

许令姜叹了口气,走进牢房。她看着尹浮若吃得有些急,但也不失优雅,只是喝一口酒吃一口饭再夹些菜的吃法有些奇怪。

“令姜,还是你有良心。花娘怕是早忘了有我这个人,也不知送一壶酒来。”

“可有话要我转达?”

尹浮若一顿,她放下碗筷,看向许令姜,叹了口气。

“转达啊?跟花娘说一声对不起,然后谢她救命之恩,告诉她我下辈子来还……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哦,对了,麻烦她替我去看看父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麻烦她,再最后麻烦一次吧。”

许令姜点了点头。

尹浮若突然笑起来,眼底满是戏谑。

“令姜,你还真相信啊。我跟花娘是经年的好友,她会懂我的。等肃亲王定下我的罪,我便能走了。”尹浮若皱起细眉,抬手扶着额头,深情脉脉地看着许令姜,“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许令姜避开尹浮若的眼睛,淡然道:“夏莲说的不清楚吗?可惜我派她去了南诏,怕是不能与你再说一遍了。”

“也罢,随你怎么做。”

尹浮若见状,也不再多嘴,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吃得更急了。

青莲收拾残局,跟着许令姜走出牢房。

重见阳光,有些刺眼。

“姑娘,当真要做吗?”

许令姜没说话,背对着青莲,向着阳光点了头。顺着回廊走了几步,看着园林的景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挥退青莲,许令姜独自来到花间阁。自那日起,花间阁便再也没有开过门。她走上前轻扣阁门。

门被打开,露出一条缝。里面的人见是许令姜,便迎了进来,带着她去了东阁。

往日都在西阁,这是第一次去花娘的东阁。许令姜缓步走着,一阵戏腔传入耳中。

“将军此去可得胜……”

戏音一落,门开了。

许令姜刚想走进就看见一幅画,她愣在原地,眼睛睁得很大。有想到在西阳城竟然也能看到霍皇后的画像。

穿着盔甲的霍皇后,扎着高高的马尾,两鬓的青丝被吹起,挡在脸前,显得更加英气十足。

花娘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拿起茶壶添了碗茶。

许令姜缓过劲来,抬腿走进。她看着面不改色的花娘,无奈地扬起嘴角,可却笑不出口。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开口道:“花娘与霍家有渊源?”

花娘看向许令姜,淡淡道:“没有,只是后来知道他是霍家人。”

那年,花娘随着老阁主去了里水镇,不小心走丢。她独自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被冲她驶来的马车吓在原地不敢动。

千钧一发之际,被带着面具的人救下。

她跟着面具人来到客栈,看着他匆忙吃起饭,自己只能在一旁默默咽口水。

面具人好像听见她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分了一碟菜放在她面前。

两人在脏兮兮的木桌上吃完饭。

面具人好像银钱不够,只能要一间房。她不知脸皮地跟着,睡在小榻上,期待明日能够看到面具人的脸。

可等她醒来,面具人不见踪影。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独自在房间内待了一天。她放弃寻找,可离开房间前无意发现一幅画。

她走上前定睛一看,是面具人落下的。可她不认识面具人,怎能将画还回去?

正巧老阁主也找到她,带着她回了西阳城。

自那日起,她开始四处打听,可迟迟没有那面具人的消息。她忍不住打开画卷,发现画中的女子是离世的霍皇后,加上霍家叛国的传言与皇帝下达的命令,她就知道自己不必再寻了。

再后来,她爱上了将军,不顾老阁主的反对,学起唱戏。每一年,她都会去里水镇唱戏,去祭拜那位将军。

许令姜起身走向那幅画,看着画中的女子,英姿飒爽。她背对着花娘,问道:“我与霍皇后长得很像,也会听到流言蜚语。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长得像。”

“很像,但流言有些过分。据说霍家男儿都战死,怕是没有留下血脉,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留情面,下手如此迅速,毫无征兆,这样的情况让他们如何保住血脉。”

许令姜闻言,低头淡笑。她身边有两种人,一种坚持霍家有后,一种否认霍家有后。

不管怎样,她只需听便好。

“花娘,年岁多少?”

花娘一愣,“……三十五,有些老了。”

“不太像,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许令姜转过身,向花娘颔首,“天色不早,改日再来。”说完,走出房间。

花间阁的香气不似初来的那么浓郁,也比初来时安静了很多,若非这檐角下挂着栀子灯,怕是难以置信这是妓院。

许令姜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看见一个棚子,上面挂着“决疑,看命,神课”,心血来潮走了过去。

她没有算过命,不是不信命,只是命多变,信不信也不重要。

“姑娘,算姻缘?”

算命先生放下折扇,看向落座的许令姜,不等她说,又摇了摇头。

“姑娘,姑娘所爱之人此生只有姑娘一人,是痴情人。”

许令姜闻言一愣,随后起身朝着算命先生一拜,拿出荷包便要掏出银钱。

“不必,缘分让我为姑娘算一卦。”

许令姜停下动作,朝着算命先生又是一拜,抬头看向已落下的太阳,双手握紧,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许令姜身着黑衣,纵身跃起,翻过高墙来到柳府前院。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云翼。

足尖一点,飞身落到空地,听到跟上来的云翼,侧身躲过长剑。

许令姜抬手摸了摸面具,眼神淡然地看着眼前人。

云翼手持长剑,直冲而来,剑直逼许令姜的脑门。

许令姜仰身后退几尺,稳住身子,伸出两只手指夹着剑身,旋转剑身,一掌打飞云翼。

云翼摔在树干上,起身提剑再次冲来。

许令姜不愿与之打斗,抬手甩出那系着紫绸的飞刀,在云翼躲闪之际,纵身跃起,飞上屋檐,一路疾跑,消失在夜幕。

回到小院,她脱下黑衣,换上平日最喜的淡紫色劲装。

青莲沏了一壶新茶,端上圆桌。

许令姜接过茶水,仰头喝下,手里把玩起茶碗。她知道此次出面,会有什么后果,也愿意承担后果。

云翼最后的眼神明显是认出来了。不然轻功最好的云翼定会追上来。她虽然打得过云翼,但轻功是不及的。

青莲守在此处,默默无声。

这边,云翼一直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眼神满是不敢相信。他的身子僵硬住,迟迟动不了。终于他缓过来,起身走向那棵插着飞刀的树。

他缓缓抬起手,拔下飞刀,又看了一眼打斗过的地方,深深呼出一口气,快步离开,直奔书房。

站在门口,云翼犹豫不决,终是抬起手,轻扣门。

苏正则闻声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云翼,一脸沉重。

“何事?”

云翼不知如何开口,走上前将那系着紫绸的飞刀拿出来,放在案桌上。他抬头看向苏正则,屈膝跪在地上,道:“王爷,正义公子是将军。”

苏正则闻言,脸色没有变化,好似早已知晓。他挥退云翼,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笔也脱落了,从案桌上滑动着,掉到地下。

落地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正则握紧了拳头,面色惨白。在不知道正义公子是他的小将军之前,他只想将这等有才之人收归麾下,为他效力,可如今确定小将军是正义公子之后,他只想抹杀“正义公子”。

正义公子横空出世,以通晓天下事闻名。虽是江湖中人,可心系天下,最喜夜间出动,每一次出手都引得天下人言论。

因他只在江南一片出没,便有传闻正义公子是扬州人的言论。又因他次次揭露贪官污吏而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被众多官宦人家所记恨。

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的名单上皆有正义公子的名,想暗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他的处境何等危险只有他自己知晓。

苏正则没有想下去的勇气,他已经可以想象他的小将军这几年是如何度过的了,不仅要躲避来自京城人的刺杀,还要躲江湖人的暗杀。

从前他听闻正义公子出面,只是想着如何借正义公子的手得到他最想要的局面,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心痛至极。他全身心布局的背后,小将军要躲避暗杀,还要隐藏身份。

三年多的时日里,正义公子露面并不少,被追杀的次数也不少。在这样的局面下,他的小将军依然没有暴露,这需要耗费多少的精力才能做到?

他真的想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