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棋如往常一般来到净空大师的禅房,摆好棋盘,落下一子。净空大师睁开眼,缓缓执起一子……

棋局已定。

许棋默默地看着棋盘,知道自己输了,她一直在输。

“京城杂乱,不要深陷泥潭。”

许棋点了点头,执棋落下。净空大师紧闭双眼,迟迟不落子。

“大师。”

过了良久,净空大师依然无动静。

许棋迟疑地喊道:“大师。”

依旧无声。

她看着似是在闭目养神的净空大师,心中有了猜想。轻轻地靠近,好像是在怕动静太大,惊扰大师。她慢慢伸出手,颤抖地靠近大师去探知鼻息。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一次又一次去试,可依旧没有。

许棋一下子瘫坐在地,无力的手臂拂过桌面,扫落下棋盘,白子、黑子一颗颗散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晰。她猛地回过神,想起身唤人,却怎么也动不了。

听到动静的住持推门踏进,看着许棋目光呆滞,瞬间明白。

当常青来到禅房,看到许棋在无声地哭泣,整张脸爬满泪水,可泪水还是顺着脸颊哗啦啦地留着,眼眶里依旧蓄满泪水。他望着似在打坐的净空大师,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被净空大师捡回来养大,大师传授他学识,教他处事,犹如父母一般。他痛苦地喊叫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永安二十一年霜降,净空大师于静安寺圆寂。立冬,许棋离开静安寺,前往京城。

京城城门口,许棋抬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看了看守城的士兵,排队的百姓。她左手持缰绳,右手握着前鞍,双足甩蹬,翻身下马,而后牵着马走上前。

进入城门,沿着街道来到永康坊西巷的清河侯府。侯府管家早已等候多时,领着许棋进入后院,面见太子与太子妃。

苏槿早已听闻净空大师圆寂之事,安慰道:“阿棋,大师一向疼你,不要伤了身子,让他忧心。”

许棋难掩悲伤,点了点头,无声回应。

谢宛澄望着许棋了无生气的模样,温和道:“真是标致的人,不知年岁多少?”

许棋看向太子妃,奄奄道:“不知道,婆婆也说不清。”

谢宛澄无措,目光转向苏槿。

苏槿眉头一皱,静静思索了许久,抬眸打量着许棋,道:“那就对外说是永安十二年出生的,生辰在十月。”

谢宛澄想了想,忍不住道:“殿下,阿棋看上去不像这么小。”

太子点了点头,温声道:“无碍,总归小点好。”

“好了,阿棋奔波许久,先去歇息,有什么明日再说。这里是太子妃母家,你不必拘谨。”

许棋闷闷地点了点头。

翌日,许棋从睡梦中醒来,歇息了一夜,脸色好了些。在屋内装扮好后,她走出房间漫步来到池塘,坐在亭子里倚靠着柱子,望着池面的波动,静静地沉思。

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一声声惨叫惊扰了许棋,她随口问了问跟着的侍女,发生了什么。侍女惊恐万分,直摇头,不肯说任何话。见状本来也没想知道的许棋也不做声了。直到声音更加悲惨响亮,她才有点不耐烦地起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走近入眼就是一群面色惨白的男男女女跪在华服少年面前不停地求饶。许棋不明所以,询问侍女。在追问下,侍女终于说了出来。

清河侯谢家,从三品,太子妃母族。

谢小侯爷,名安字致远,出生于永安十年,年岁十三,如今已承袭爵位。

宣朝律法一向严厉,圣祖与其母因幼时父亲宠爱小妾而深受伤害,所以立下保护正妻地位的律法。正妻的地位不容置喙,嫡庶之分更是如此,一旦发现,轻者斩首,重者抄家。

谢老侯爷荒淫无度,宠妾灭妻,触犯宣朝律法,更在正妻离世之后,不关护嫡子女,任由妾室与庶子女欺凌,罪加一等,无人替他求情。按照律法,本应夺爵,然老侯爷未等到判决便因酒色伤身而离世,最终碍于太子妃的颜面,不曾夺爵,由嫡子承爵。

老侯爷离世后,谢家嫡子谢致远因痛恨老侯爷害死其母,暗地里将老侯爷的尸首扔到乱葬岗,埋了一个空棺材,不与其母合葬。

虽说是不实谣言,但京城世家因谢小侯爷的狠毒而疏远谢家。由于小侯爷年岁小,谢家无人在朝堂为官而逐渐退出中枢。

那华服少年便是谢小侯爷,而跪在地上的是老侯爷的庶子女们,如今在侯府是连奴才都不如的存在。

许棋看着有些不忍,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没有资格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直到午时,仍然不见太子与太子妃,许棋想出府散散心,刚刚走到大门,就看见太子的侍卫迎面而来,说太子妃清晨晕倒后,发现有喜,已经进宫去报喜了。近几日怕是来不了,若是有事直接到太子府上。

许棋真心为太子夫妇高兴,也不想去打扰他们,打发了侍卫,独自在街道散步。

京城热闹繁华,与静安寺的宁静完全不一样,这里似乎更适合热情洋溢的许棋。

许棋走着走着就感到有些饿,又不知道哪里卖的东西好吃,跟着行人找到了一家香酥烧饼,闻着香味,心中多有期待。

这家食肆极受欢迎,排队的人络绎不绝。许棋一看源源不断的人忙走上前排队。

不久,一个白衣少年站到她的身后。起初许棋不在乎,一心想着烧饼,结果轮到她时烧饼没有了,又要等上一段时间,实在无聊。她没有忍住转身便与蒙面少年说起话。然而白衣少年见许棋没有认出他,不肯搭理许棋,甚至惊愕许棋为什么那么能讲。

“你好啊,有缘人。我叫许棋,特别会下棋的棋,你叫什么啊?”

“……”

“你的眼睛很好看啊,长得应该也好看吧,为什么非要蒙面呢?”

“……”

“你是哑巴吗?我有个好朋友,他也是,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手语。”

“……”

“你不会还是个聋子吧?真可怜。”

“……”

“看得懂吗?手语。”

“……”

“你不至于还是个瞎子吧?不想理我就说一声。”

“……”

不多时,新鲜的香酥烧饼出锅。许棋买好,转身回府。走在路上,她发现蒙面少年正巧走在前面,便喊了一声。

少年一怔,转身回头,望向许棋。

许棋站在原地没动,头侧着歪向一边。

有风吹过,吹乱发丝。

回到侯府,许棋看着热气腾腾的烧饼,突然想起蒙面少年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伏在桌上,苦苦回想,终于在放弃的前一刻想起来了,少年有点像戚江离。可若真是戚江离,为什么不搭理她呢?

可怜的许棋不会想到戚江离在心里给她记上了三次仇。分开时,她转过身离去得太快,没有看见戚江离无声说了一句蠢货,就因此被记上了第三次。

一夜风雪飘扬,大地白茫茫。

许棋在屋内打扮,挑了自己喜欢的淡紫色裙子,艰难地穿上。侍女在旁边为她梳发髻,挑着头上的饰品,另一个侍女正准备画眉点唇施粉黛。

许棋挡住脸,道:“无需这些,真麻烦。头上少带点,太重了。”

待整理好已是巳时,匆忙走到大门外,上了马车,往太子府驶去。

太子府位于太平街道西侧,是京城第二繁华的街道。

许棋来到时,太子与太子妃正在水池边的静心亭上赏雪。水中雪隐若,雪中景壮丽,景中人美好。远远望去,浑然一体。

许棋走上前不自然地俯了俯身,沉声道:“见过太子,太子妃。”

谢宛澄看着许棋别扭的行礼,忍不住笑道:“你从哪里学的礼?这般别扭。”

苏槿脸上也带着笑意。

许棋不情愿道:“这几日看的话本上。”

苏槿听到“话本”,不赞同道:“从前便不让你看了,再看下去更蠢了。”

谢宛澄随即附和:“不是说不能看,少看点便好。过几日阿棋与嬷嬷学些礼仪,这见人的礼数要好好学学,其他的便是学也有点晚了,略知些就可。”

“不好,没有时间,我要去书院还要练武。”

苏槿道:“必须学,先学见人的礼数,其他的不着急,既说到书院,即刻出发吧。”

众人离开太子府。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许棋无聊地把玩着扇子,眼睛盯着专门为太子妃准备的糕点,伸手偷偷拿了一块,快速塞进嘴里。太子与太子妃在一旁看到,低头笑了笑,暗地动了动糕点的位置,往许棋面前移了移。

许棋没有忍住,悄悄打开布幔一角,看向窗外。大雪过后,整个世界都是洁净的。洁白的雪花装饰着世间,粉妆玉砌,皓然一色,掩盖了一切灰暗。

其实雪景不是那么好看,白茫茫一片。许棋不怎么会欣赏这雪中美景,只是单纯的喜欢雪。她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雪的样子,几日前的第一场大雪她激动极了,趴在窗沿上看了一整夜的飘雪。

马车依旧缓缓行驶着,许棋偷偷吃着糕点,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坐在马车上颠得难受,去外面骑马又冷,许棋左右为难着,感觉这去文思书院的路途实在太远。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她心里叹道:总算到地方了。

门外早有人候着,苏槿下了马车,朝着老院长颔首致意。

二人交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