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议政殿

“传皇上圣谕,定远将军天资卓越,赤胆忠心,深得朕心,特立为督运,运送粮草至凉州。”

“臣领旨。”许令姜低首跪着,随后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她缓缓起身不经意地看向肃亲王,与之交换了眼神,又看向高位的皇帝与太皇太后。

“哀家想着先帝在时,许将军常伴左右,应是极有能力的,此次也定能为皇帝与哀家分忧。”太皇太后笑眯眯看着许令姜,说出来的话确是带着威胁让人冷颤,仿佛那位慈祥的老人不曾存在。

许令姜掩下酸涩,低声道:“臣定不负所望。”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作势乏累,“如此便好,都退下吧。”

许令姜与一众大臣退下,“臣等告退。”

走出议政殿,许令姜看着走远的丞相,眼神复杂。直到丞相的背影消失,她才抬起头静静看着前方的勤政殿,那般宏伟高大,可里面是何模样,她依旧不知。

勤政殿是正统的商议朝堂政事之地,而议政殿是太皇太后为掌权而设,其原是宣政殿,是皇帝闭目养神的场所。

在位的皇帝是先帝独子,是许令姜疼爱的侄儿。一个五岁的幼童被推上皇位,背后真心维护支持的只有肃亲王、许令姜与一些朝廷新官员,势力薄弱。而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是世家大族,三朝元老,势力强大。可谓一步走错,万盘皆输。

许令姜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是武艺高超加上有点小聪明,就连这将军职位也是先帝驾崩前亲封的。当年的她太无能,留苏正则一人带着皇帝独自面对险局。好在她回来了,可以为他们分忧了。

离开皇宫,许令姜偷偷潜入肃亲王府,人未至,先闻声。“这京都比南阳冷多了,比往年也冷。”

苏正则迎着许令姜,将手炉递到她手上,温柔道:“今年天不对劲,凉州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怕是会出事。”

许令姜望着苏正则不舒展的眉眼,抬手抚平,道:“别太担心,只要粮草能送达,齐家军会有应对之策的。”见苏正则慢慢舒展的眉间,她突然笑了一下,“此次能召我回来应该是大将军的主意吧。”

苏正则看着面前的人,眉眼间尽是温柔,“自东阳城一别,一年不曾相见,甚是想念。至于运粮之事,不过顺势而为。”

许令姜放下手中的手炉,拉着苏正则走到暗门处,看着暗门打开,缓缓走进暗道,坏笑道:“大将军这不是天天见到我吗?怎么还想着。”语罢,停在一幅画面前。

画中女子正是许令姜,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少女的脸儿,额头饱满,眉目弯如星月,细长的瑞凤眼略带凌厉,鼻头端正灵秀,小巧的嘴角微翘,笑靥如花,明媚张扬。

画外的许令姜也笑了,嘴角的梨涡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画虽好,可少了梨涡,人虽好,可少了稚气。

苏正则丝毫不觉得尴尬,顺势握着许令姜的手搓了搓,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记不清了,去南阳前知道的。”

“小将军还有什么秘密,说来我听听。”

“不想说。”

苏正则“哼”了一声,看着许令姜眼含戏谑,淡淡道:“顾元敬他们尚在书院,这次怕是见不到了,叶家兄妹约你寒居一聚。”

许令姜闻言,喃喃自语,“好久不见了,也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不会大变吧?”

……

寒居是京城内有名的雅庄,皇亲贵族最爱的风雅场所。因高端大气与不易接客的缘故,世家皆以在此处办宴为豪,如此一来更是加重了京都权贵的攀比心。

许令姜走进雅间落座,看见叶修远与叶婉,感叹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也变了好多。”夹起一块鱼肉放入碗中,将碗推到苏正则手边,抬眸看向愁容满面的叶婉,道:“两年不见,我看婉儿是更加明艳动人了。从前还是小小的一只,如今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叶婉听见许令姜的话,脸色瞬间暗淡,道:“棋姐姐说笑,若当真如此,早就能出嫁了。”

许令姜蹙眉,“若非在孝期,你这般姿色何须担忧。”

叶婉伤怀婚事不禁落泪,手中拿着帕子擦拭着,哽咽:“大哥特地为我回了安扬老家请了婶母过来为我做主。父母皆不在世,我们兄妹不懂,婶母也不熟悉京城,婚事怕是难的。”

许令姜看着叶婉落泪,于心不忍:“且不说别的,这京城男子可有来说的?依你的家世、姿色,婚事是不难的。”

叶婉摇了摇头,忍下酸涩,“父母不在,年岁已长,自是被人看轻的。有来说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续娶。”

叶修远看着自家妹妹越发伤心,直接打断:“好了,大不了不嫁了,大哥养着。”

许令姜随即附和:“担忧什么?这良人需等,婉儿定能寻个如意郎君。”

叶婉听着安慰的话,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棋姐姐放心,看棋姐姐与肃亲王相知的模样,我自然也是想找个能与我相知的人,不会委屈自己的。”

许令姜看着不再哭泣的叶婉,微笑道:“还是不哭好看些。”继而把视线转到苏正则身上,看着那双不停夹菜的手,无奈道:“不要再夹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嗯。”

“师兄,我的南阳故友,与你有几分相似。”

叶修远瞬间来了兴趣,还不忘夸赞自己:“你在说笑,谁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许令姜看着叶修远模样,宛如小人得志,忍不住嘲笑:“单论相貌,师兄中等偏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什么的还是不要套在身上了。”

叶修远长相英气,若是配上战甲与兵器,那就是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将军,可惜平日看上去不着调。

这边,青莲与白莲带着萧望之来到寒居,许令姜几人待的地方是寒居最僻静清净之地。从后门进来要穿过一片柏树林,绕过一个假山群,从前门进来要通过蜿蜒曲折的游廊,路过一座满目萧条的花庭,再穿堂而过,转过一个大插屏。

萧望之来到时,桌上的菜肴已经撤下,好似他们也是不久前才到的。

许令姜起身,向三人介绍道:“我自小相识的故友,姓萧名衍,字望之。”她看着萧望之拱手,转而向望之介绍:“这是肃亲王苏桓,字正则,这是叶将军叶远,字修远。那是叶远的妹妹,叶婉。认识一下,也不必多礼。”

双方相互颔首致意,新的菜肴也端上。彼此聊着这两年的趣事,许令姜特别提了沈记食肆的酥饼和醉香楼的叉烧肉,还说南阳静安寺的慧安大师算的很准,不久前去拜佛烧香想回京都看看,如今归来还真是准。

京都也有了些许变化,安业坊百花院来了几个角,唱戏那是真的好。叶修远说过年请他们戏班子唱戏,西郊多了一个白鹤山庄,听说里面很是新奇舒适,等有空要去走走。

聊着聊着,叶修远脸色突然一变,像是想到什么,沉重地看了眼许令姜,叹气道:“前些日子谢致远从书院归来,恰好遇到我,说老先生得了风寒。老先生这几年总是提起你,明日我去看老先生,你……”

许令姜闻言,瞬间伤感,奄奄道:“是该去的,待我归来便去。”她静静坐在那里,眼睛微微泛红,眼神温和而平淡。

黄昏之时,众人分离。

丰安街道,许令姜走着不经意间来到烧饼食肆,她透过门看见胖胖的掌柜缠着老板娘嬉笑。

苏正则站在许令姜身后,走上前进了食肆,不一会手中捧着油纸包走出来。

许令姜看着胖掌柜高举着手朝她挥了挥,累得满头大汗,老板娘拿着手帕为他擦汗,一如既往。

卤肉也还是那个味。

深夜,许令姜站在昔日小院里的枯树下,朝着迎面走来的谢致远喊了一声,“二哥。”

谢致远脚下一顿,随即大步流星地朝着许令姜走去。

“怎么不见嫂嫂?我特地带了见面礼,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她特意不来的,说让我们兄妹先好好聚一聚,三年多不见,又长高了些。”

许令姜点头道:“二哥好眼力,是长高了很多。”

谢致远沉默许久,看着许令姜的眼神中带着悲痛,他缓缓拿出藏在身上的木槿花簪递给许令姜。

许令姜看了一眼,颤抖着手接过。那是她在青州一眼相中的买下来送给宛澄姐的花簪。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先后会随着先帝而去,她那时以为先后会坚强的,会为了小希询活下来。偏偏在她到了南阳城后传来先后崩逝的消息,她无力赶回京都。

那一年最痛苦的,从来不止她一人。

“明日便走?”

“嗯,等我归来还是要住在侯府的,二哥到时别嫌弃我。”

谢致远只是笑了笑,他看着许令姜淡笑的脸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许令姜起身准备离开。谢致远看着她越过墙壁离去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他想起三年前许令姜也是只身一人离开京城,不肯让他相送。

他记得很清楚,那夜许令姜的小院灯火通明,算盘声不绝。她给了他一个干净的侯府,又独自一人离去。

那年什么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