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冉倾城娇声质问,白潇潇已然慌了手脚。

下意识便去看宁域白。

面色透着些惶恐,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袖,声音里隐约打着颤,“域白,我本无意伤人,原是见他要刺杀你一时心急才仓惶出手,谁知道、谁知道徐清焰他竟……”

竟不躲不避,任由他将其轻易捅了个对穿呢!

且寻常仙门修士,有雄厚灵力护体。

浑身筋骨百炼远强韧于常人,即便是被伤了心脉肺腑,只要不是元神被绞碎破灭,就不可能会气绝当场,再怎么也会有救治续命的法子。

谁知道徐清焰竟真的就那么死在他面前了呢!

那天在忘情宗分明是徐清焰蓄意伤人,想破坏他跟宁域白的结契大典在先,他不过是心系宁域白的安危,出于保护自己道侣才不得对徐清焰出手。

他有什么错?!

是!他是错手不小心误伤了徐清焰的性命!

但那也是因为徐清焰先图谋不轨,先对他们动的手,徐清焰是命丧当场没错,那他精心准备多时、万分期待的结契大典也彻底被搅黄!

且自那以后,宁域白始终对他态度冷淡至极。

后来突然冒出个鬼王肆虐,袭击他们百花门!

害得他不得不急忙从忘情宗、从宁域白身边赶回来,各种因为鬼修袭击来回奔波行走,以至自结契那日之后他跟宁域白就没能好好说几句话!

自徐清焰死后的这么多时日以来,他见不到宁域白,讯息也传不到域雪峰,甚至都没机会弄清楚宁域白为何突对他冷淡疏远如此。

为了徐清焰?

可往日宁域白分明是最不在乎徐清焰的呀!

为了个徐清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结契礼,还有可能失去自己道侣的真心和爱护!难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比徐清焰可怜得多么!?

也不是他逼着徐清焰要去刺杀宁域白的!

他到底有什么错!

无辜受伤的人明明是他。

凭什么他的结契礼要被徐清焰的死打断,凭什么宁域白要因徐清焰的死疏远他,凭什么冉倾城能因着徐清焰的死在他面前咄咄逼人!

质问他“是不是没长脑子,什么人敢杀”。

说他替仙盟和宗门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不由得便深感委屈不已,白着张脸颤声反驳冉倾城,“若他当真如同你说的那般厉害,怎么可能死在我手里!”

冉倾城愣住了。

那张娇媚明艳的脸颊瞬间敛了笑意。

殷红嘴唇轻抿着,惯来洋溢着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浮起些许惋惜,冲着白潇潇冷笑着,“是呀,我也没想到他竟会死在你手里。”

“他是何等天资心性,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谁能想到,徐清焰最后却丧命于你手里。”

“这可真的是……”

天道不公,老天无眼!

冉倾城抿了染成艳色的红唇,看着对面要哭不哭,看着委屈至极的白潇潇,唇角勾起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句话用来形容徐清焰和白潇潇,再合适不过。

她极满意的笑着。

被骂做是虾是狗的白潇潇顿时怒了,拍着桌面站了起来,眼神愤怒至极的瞪着对面,“冉倾城你再口出狂言!”

冉倾城斜斜的靠坐在座椅扶手上,拿丰润柔软的指尖挑着缀于腰间的合欢铃玩,任由两颗的银色铃铛相互轻轻的碰撞着。

叮铃铃,叮铃铃的现在想着。

唇角弯起漂亮的弧度,悠闲晃悠着白皙圆润的赤足,愉快笑着,“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气个什么劲儿,再说你便是气也只是无能狂怒,当我会怕你么,我若是你呀……”她姿态慵懒的瞟了眼白潇潇身边,挑眉提议道,“不如求求你身边这位宁少宗主,他若是愿意帮你出头,倒是跟能我手中的合欢铃分个高低。”

“至于你白潇潇么,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白潇潇当真便转头去看宁域白。

他对自身实力再清楚不过,心知不是冉倾城的对手,只能转而去请求宁域白帮忙——若是以前,宁域白必定看不得他被人如此挤兑欺负,不用他开口就会替他扫平对他言辞不敬的人。

宁域白在乎白潇潇,是整个仙盟皆知的事实。

但此刻宁域白听着冉倾城对白潇潇各种质问嘲讽,竟能安稳坐在那、不动如山,即便是白潇潇已经转过头,拿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声音甜腻腻的,软语相求道,“域白……”

宁域白仍旧冰冷静默,丝毫没有传闻中跟白潇潇情深义重,感情甚笃的模样,在白潇潇不依不饶的喊了他两声后,突然转头看向白潇潇。

出口的语气冷如冰山雪地,“那把剑呢。”

白潇潇略微愣住,疑惑道,“什么剑啊。”

现在是谈论剑的时候,现在的情况是他被人欺负了,急需宁域白替他撑腰出气呀!莫名其妙的宁域白提什么剑!

这般想着,白潇潇心中便很有些愤怒不舒服。

宁域白却没察觉到他不高兴,握紧拳头抵着唇边咳嗽两声,因着剑意不稳,隐隐有些风雨飘摇,随时可能碎了遍地的苍白感。

“那把你说喜欢的海棠粉玉剑,如今在何处。”

分明是句最简单不过的问话,白潇潇却如同听到什么极吓人的言语,浑身忍不住轻微抖了下,比刚听说鬼王要替徐清焰报仇时还要面色惨白些。

鬼王出世,自由仙盟和宁域白护着他安危。

——仙盟仍伫立于世,能封印鬼王影刹一次,便能封印他第二次,只要鬼王敢在仙盟掀起风浪,事情闹大后仙盟、忘情宗的人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因此他只开始有些慌乱,很快便缓过神来。

可若是那把剑上的痕迹被宁域白察觉,那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想到那把已经破碎成渣,被他特意收剑好的粉色玉剑。

白潇潇便只觉得浑身寒冷刺骨,满心恐惧。

什么委屈不服,愤怒不高兴,全都在瞬间消散干净,只剩下满腔的恐惧,令他手脚发软胡乱猜疑。

宁域白为何问玉剑的下落?

莫非,莫非是宁域白已经对他有所怀疑?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白潇潇便隐隐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的扯出抹难看至极的笑容,“那把玉剑中留着你送与我两道剑意,我在遇到鬼修时不敌时将剑意释放出来。”

“玉剑承受不住剑意之利,已经破碎成渣。”

宁域白面色不便的看着白潇潇许久。

他天生性子冷漠,身怀最顶级的冰系天灵根,即便是修为境界被压着,看人时目光也是极冷的,光凭眼神便将白潇潇压得抬不起头,冷汗顺着额头不断的滑落。

他没打算将此事轻易揭过。

继续问道,“剑碎了,那留下的碎玉呢?”

看着竟是要追根究底、誓不罢休的模样。

白潇潇心中有鬼,根本不敢让他知晓碎玉所在,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不松口,“我见那碎玉没什么用,随手便扔掉了。”

宁域白抿着锋利薄唇,“是么?”

他轻轻咳嗽两声,修炼多年的无情剑道摇摇欲坠,看着脆弱的同时却仍锋利无匹,带着雪山倾倒般不容分说的极度危机。

出口声音却是轻飘飘的,甚至低不可闻。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应当是清楚的。”

白潇潇赶紧用力点头,“我从未骗过你!”

徐清焰低笑出声。

骗子!

这句话就是最大的谎言。

只是他如今方获新生,也没什么力气跟宁域白和白潇潇纠缠,也懒得拆穿白潇潇的谎言——万一系统又判定他是试图搅乱剧情,狠狠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得不偿失,也实在是没必要。

他都已经走完剧情了,安生过两天日子不好么。

干脆一心坐着吃糕点,两耳不闻窗边事。

自从冉倾城说起无边渡口,李观棋便略微皱起好看的眉,下意识朝旁边的徐清焰看去——当年无边渡口那场仙鬼之争的战况何其惨烈,最后鬼修连同鬼王影刹,尽数被剿灭在无边渡口不说。

仙盟这边折进去的弟子门人也是无数。

其中就包括徐清焰的大徒弟,和他二师兄。

此事对徐清焰影响极深,自无边渡口之战过后,那个向来生气充沛,惯常爱笑的徐清焰从此便失去了他的安然闲适、岁月静好。

瞬间便失却了半数还多的生机,颓废了下来。

无边渡口对仙盟而言是道极深的伤疤印记。

对徐清焰而言,更是鲜血淋漓的伤痛和绝望。

自从无边渡口被提及,不论是冉倾城对白潇潇的明朝暗讽,还是宁域白跟白潇潇询问玉剑下落,李观棋都不感情兴趣,眼神一直凝身边的徐清焰身上。

见他始终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

动作僵硬无比的咀嚼着嘴里糕点,担心他因此想起那些刻骨难忘的疼痛和绝望,李观棋伸手拍了下他瘦削单薄的肩膀。

轻声唤道,“叔叔?”

徐清焰低垂着眉眼,轻声应道,“嗯?”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都被面前两碟色泽鲜艳的糕点所吸引,好像完全没听见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正小口小口的咀嚼着、品尝着嘴里的香甜味道。

被李观棋拍了肩膀后,面色如常的抬起头。

安安静静的看着李观棋,“你也要吃一块么。”

李观棋摇头,“不。”

那双令徐清焰不止惊艳过一次的、如同春水梨花般美极的眼睛就那么长久的、沉默的凝视了他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伸向他腰腹间的位置,将人紧紧揽住扣进怀里。

轻而易举便将他抱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徐清焰极小声的“观棋”尚未喊出口,便被人用力摁进怀中,呛了满嘴柔软无比的冰熊皮毛,腰间也被彻底用力揽紧了,失去了挣扎和拒绝的最佳时机,只能安静乖巧的任由人抱着往外走。

他略叹了口气,安静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待着。

春晖殿里,众多小仙门弟子原本都表面装作努力干饭,实则将耳朵竖起老高,听着上面忘情宗、合欢宗和百花门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暗自嘀咕怎么不见揽月城那位动静呢。

就见人站了起来,抱起身边少年往门口走。

皆略有些惊讶,眼神各异的朝李观棋望了过去。

不只是那些小宗门的弟子,便是他们旁边坐着的冉倾城,以及如锈剑将折的宁域白,都被他这突然动作惊的微微变了脸色。

看向徐清焰的眼神也重新多了更深的探究。

李观棋却是浑然不觉。

他如今只后悔将遮掩徐清焰耳朵的书法撤早了,让他听到了无边渡口四个字,担心徐清焰忆起那段跟无边渡口有关的往事。

会难受,会心绪波动,甚至可能神魂受损。

将人紧紧捂在怀里,脚步不停的从春晖殿出来,出门便拦了个春山门弟子。

“带我去你们落日泉。”

那弟子早得了掌门吩咐,说此次来客中有几个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要什么就给什么,便是要他们性命也不能反抗、免得拖累他们宗门。

其中便有眼前这位从揽月城来的。

闻言不敢耽搁,赶紧领着李观棋往落日泉走去。

落日泉是口位于春山门内的天然温泉。

因形如落日余晖,朝霞漫天而闻名仙盟。

池中流淌着的淡红色温泉,水汽氤氲,雾气缭绕,泡进去温度适宜极为舒适的同时,还具有清心静气、稳固神魂的独特功效。

在寒冬腊月时泡进去绝对是种绝佳的享受。

李观棋走的很快,步伐却极为平稳。

徐清焰在晃掉盖在脸上的冰熊皮风帽。

从他怀里探出半张瘦削小脸,还有余力跟李观棋轻声笑着,“你不必如此的紧张我,无边渡口之战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记起来也不至于到神魂动荡的地步。”

他低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斑驳。”

李观棋并不说话,只留给他个弧度完美的下颚。

裹在他身上柔软轻薄的冰熊皮隔绝了外面肆虐的寒冷,却掩不住李观棋胸口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的温热和胸口“砰砰”作响的动静。

柔韧的胸口肌里,热切的心脏律动。

生机勃勃,且充满希望。

徐清焰侧耳听了片刻,略笑了声,“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这话刚说出去,他自己便也隐隐反应了过来,仰头去看李观棋轮廓精细、处处都透露着极致美感的脸,“真有那么担心我么,李观棋?”

李观棋往落日泉方向的脚步未停,闻言轻抿薄唇,“叔叔非得如此明知故问么?”

徐清焰往披风里缩了缩,“我是你叔叔。”

抱着他的人表情不变,被他紧紧挨着的胸腔却极突兀的、轻轻的震动了下,耳边响起声似乎甚为愉悦的轻哼,紧随而来的声音也轻快无比。

“我连个正经爹都没有,哪里来的叔叔?”

徐清焰:……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你竟也会讲这些歪理。”

见他确实不特别难受,还有心情跟自己闲聊,李观棋稍微放心了些,抿了嘴唇不再说话,只管抱着人大步往前走。

没走多少时间,落日泉便到了。

徐清焰被放在氤氲着淡红的雾气温泉池边,湿润馨香的水汽立刻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围绕住,洗涤驱散了浑身的疲惫和倦怠。

确实名不虚传,在这里连呼吸都是极舒适的。

既然都已经来了,徐清焰也不闹着走。

干脆褪了冰熊皮披风和鞋袜,将腿脚浸透在温度适宜的温泉水里泡了约半刻钟,脚步轻慢的往盈满淡红泉水的池里走。

他虽跟李观棋说没事,却并不是完全没事。

当年无边渡口一战,带给他的绝望和阴影。

即便是隔了数百年的久远时光,仍旧是个挥之不去的恐怖噩梦,犹如跗骨渐生的暗疮,扎进肉里的毫毛细刺。

平日里看不出来端倪,却始终在化脓疼痛。

那年的仙鬼之争,是他逃不脱的劫难。

他徒弟洛怀英、也就是鬼王影刹,既是屠在杀了半个赤野城后、派遣疫鬼于城中作乱,害得赤野城数万人口生机断绝、无一活口的罪魁祸首。

也是无边渡口仙鬼之争鬼修们的领头之人。

而那次行动,他们仙盟这边的盟军以忘情宗为首,挑头的是则当时即将继任忘情宗主的伍麒麟——这对原本的师伯师侄隔着无边渡口对峙。

相互憎恨厌恶着,想要取对方的性命立威。

对徐清焰而言,这场对峙是不可能有输赢的。

不论最后是谁赢了,他都将失去一个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人,要么是跟他相伴着长大、曾对他细心照拂的师兄,要么是他自大师兄临终托孤接过来、从小疼宠着养大的徒弟。

不论谁输谁赢,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偏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他既阻止不了洛怀英跌落血魔池后神智尽失,屠尽了赤野城,也阻止不了他师兄拿化作鬼王的怀英开刀,从而名正言顺坐稳忘情宗主的位置。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向着剧情方向发展。

最后他师兄伍麒麟死于他徒弟洛怀英之手。

那时候身化鬼王的洛怀英已经接连出手绞杀了数个仙门高手,早便杀红了眼,眼中血海滔天,翻滚着的是无数骇人的尸山白骨。

谁也认不出来,不论对方身份,见人便杀!

伍麒麟落到他手里时,也没能够幸免于难。

当时的徐清焰也跟着忘情宗的人在无边渡口。

事发之时,他正被师兄派去破正北方的尸傀阵。

此阵法乃是由数百个尸傀组建而成。

所谓的尸傀则是由鬼修寻了刚死不久、魂魄尚未离体的尸体,以活人的鲜活血肉以及精气喂养、佐以十数种阴毒材料由鬼修秘法进行炼制的。

由千化百,再百化十,最终再由十化作一。

数千具死于壮年时的男性尸体,最后只能炼制出一具硬如坚石、刀枪不入,却浑身剧毒的尸傀——这种尸傀在无边渡口便有数百上千个!

全是由那些鬼修们杀人之后捡尸,炼制而成。

鬼修们光是为了炼制这道尸傀阵,便屠尽了十数座跟赤野相同大小的繁华城池,鬼修过境时城内的鸡犬不留,妇女婴儿与老者的尸体遍地都是,堆叠如山。

城中鬼气凝结不散,老远都能听到鬼哭狼嚎。

可谓是狠毒至极,丧尽天良

也正是如此,才逼得众多仙门联手斩杀鬼修。

以忘情宗为首,将那些手段残,杀人无数的鬼修,和刚清醒过来的洛怀英全堵在无边渡口,扬言要将世间的鬼修们都绞杀干净。

半个余孽都不许其从无边渡口逃出去!

由数千强悍尸傀结成的大阵威力非同小可。

即便是元婴期修为也很难对付得了,寻常仙门的术法和招式根本奈何不得那些铜墙铁壁、力大无穷还浑身的尸毒的尸傀。

伍麒麟身为当时仙盟领头之人。

负责掌控当时围剿无边渡口鬼修的所有事宜,见各宗门的弟子折了许多在尸傀阵中,略作思索后,传了宗主令派徐清焰去清理破解尸傀阵。

派徐清焰去的理由也相当的名正言顺。

明说他常年跟忘情宗后山封印中的鬼族打交道,手中八十一颗锋利桃木钉威力非凡,乃是专门克制鬼族阴煞之气的无上法宝,而鬼修和那些尸傀与鬼族同出一脉。

由他出面绞杀,最好不过。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徐清焰沉默着领命去了。

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师兄将他派去破解尸傀阵,并不是因为他手中桃木钉锋利,而是次日便是他们跟鬼修们的决战时日,仙盟众人跟鬼修们鏖战数日后,终于确定了唯一能将鬼王影刹消弭于世间的方法。

——那就是封印。

影刹身为鬼王,与深渊里的鬼族同出一脉。

鬼气不灭,他的鬼王魂魄便永远不会彻底灭绝,便是将其击毙乃至魂飞魄散,他也能寻到机会卷土重来,甚至很快便能恢复巅峰修为。

继续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唯一能阻止的方法,便是如鬼族般永久封印。

仙盟众多顶尖的阵修符修领命,早已经在无边渡口绘下数个封印大阵,层层叠叠、一环扣着一环,只等着将影刹引至阵眼中心。

将其强行封死在无边渡口,便算是大功告成。

伍麒麟要出手封印鬼王,自然不可能让他跟着。

当时他二师兄已经被大致确认为新任的忘情宗宗主,却碍于宗门内几个长老不怎么满意,始终觉得其资质不够,元婴境往上很难突破。

——而忘情宗的宗主,绝对不能只是个元婴。

因此他二师兄迫切的需要场令整个仙盟都叹服的功绩,回忘情宗时摔到那几个不认同他的长老脸上,逼得他们心服口服、承认他新宗主的地位!

此次无边渡口之战,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让徐清焰分薄了他的功绩。

因此徐清焰虽跟着去了无边渡口,却始终被他以各种理由调配支使去做各种杂事,不让他参与跟鬼王的正面交锋……他跟仙盟众人皆信心满满,未曾想过此次行动会有失败的可能。

徐清焰还记得那日他领命去破解尸傀阵。

刚转身出了他师兄房间,背后便想起他师兄状似很为难的叹息声,“我这位清焰师弟处处都好,就是为人极容易心软,偏那鬼王影刹又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向来都是惯宠的没边儿了。”

“若是让他跟着,我怕在关键时刻……哎。”

话没说完,却已经尽在不言中。

无非是怕他在关键时候朝他们动手,破坏了他们封印鬼王的计划,屋里商量的低声细语停了片刻,有人跟着叹气,“既然伍宗主有如此考量,那让他前去正北方向破解尸傀阵,却是再好不过。”

尸傀阵远离封印大阵,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

“如此也好,咱们在此事已经准备周全,且不能因为他功亏一篑。”

徐清焰听着屋内众人的低声交谈,浑身僵硬、四肢冰凉的站在门外许久,胸口翻滚着无尽的愤怒和委屈,很想转身冲进去拽着他师兄的领口怒吼质问。

“你说我心软,我又何曾于正事上犯过错!”

“自从大师兄跟师父过世后,忘情宗后山的封印难道不是我守的,哪次封印松动钻出来的妖鬼不是我杀的,你知不知道如今绘在无边渡口的封印,最根本的骨架阵法是我亲手一笔一笔绘的!”

“你知不知道为帮你诛杀封印我最疼爱的徒弟,那些由我亲手绘出来的阵法里,浸透了多少我的血和泪!”

“我究竟犯过什么错,让你如此背后说我?!”

但他没有。

他没有选择。

怀英犯了如此大错,背着赤野满城人的性命和孽债。

就必须还,必须受到惩罚。

他既不能替满手鲜血的怀英辩解,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跟他师兄起争执、闹内讧,破坏了整个仙盟将怀英封印在无边渡口的计划。

他只能认了这句诋毁,默默的走向正北方。

仙盟封印鬼王的计划很好,也提前准备周全。

可惜,他们还是漏算了一件事。

那个被簇拥在众多鬼修中间的少年鬼王实力之强,远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预计,即便是在数重他们提前步好的大阵压制下,仍有余力跟那些计划封印他的仙盟中人缠斗许久。

——最后肆意张狂的笑着,将他们都撕得粉碎。

最后死在他手里的那个,就是忘情宗伍麒麟。

徐清焰接了破解尸傀阵的任务,径直往正北方走去,他已经从剧情里知晓怀英最后会被封印在无边渡口的结局,虽心痛却无力、也无法更改。

并未曾想过这件事情会在中间出的什么岔子。

直到他将尸傀阵挑破大半,才隐隐察觉到不对。

离预计启动封印大阵的时间已过了半柱香,他却没察觉到大阵任何的动静,直觉不对的徐清焰踏弃了尸傀阵,踏着无边渡口的黑水往封印中心阵眼走过去。

待他赶到时,跟他师兄同时出手的几人早已身首异处,破碎不堪的漂浮在无边渡口早被染红的水面上,跟那些鬼修和仙盟弟子尸体混作一处。

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而洛怀英手中抓着的那人,正是他的二师兄。

满身被鲜血浸透的洛怀英凭空站在那尸山血海里,眯着血光闪烁的眼睛,惬意餍足的舔着嘴角鲜血,伸手便要去拧他师兄的脑袋。

徐清焰满目惊恐,嘶声吼道,“洛怀英!”

却是已经晚了。

他尚未赶到,伍麒麟、他二师兄的脑袋便在他眼前被拧了下来,隔得远远的,他甚至还能听见声既清脆也沉闷的响动。

是脖颈骨头和皮肉齐齐被暴力扯断的声音。

血水四溅。

啪嗒、啪嗒的滴落到无边渡口里。

徐清焰浑身颤抖着,面色惨白的僵在原地。

胸口被突然暴涨的情绪撑得快喘不过气来,一时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被气的,还是太过悲痛所至,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早已失了神智的洛怀英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在将手中之人轻而易举的拧碎了脖子后,手法极熟练的挖出其潜藏在识海中的元神,塞进嘴里面,砸吧砸吧便吞进了肚子里。

徐清焰呆立了片刻,表情木然的走了过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将手中桃木钉刺了进去。

他至今还记得,那颗最长最锋利的桃木钉被他刺进怀英胸口的时候,手掌底下少年的身躯微微痉挛着、颤抖着,暴涨至寸长的带血利爪以他根本躲不过的速度朝他挥过来。

带着劲风,凶厉至极。

眼见要捏碎他的头颅,却在碰到他的脸颊时猛地停住。

被鲜血和杀意迷了神智,肆意杀戮疯狂的少年眨了眨他血红的双眼,眼睛里浓厚的血腥散去,意识开始逐渐恢复。

染血的眼睛望着他,低声呢喃,“师父?”

弯着嘴唇笑着,朝他靠过来。

任由那颗桃木钉更深的刺进胸口的同时,低声跟他道歉,“对不起,师父,我不该惹你生气,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动后山的鬼族封印。”

“要是我乖乖的,事情也就不会闹成这样。”

“是我的错,师父。”

“你别哭师父,我已感觉不到疼了,真的。”

徐清焰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怀英能不能感觉到疼痛,但他能,那根桃木钉刺向怀英的时候,跟刺进他胸口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疼得厉害,早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隔了数百年的时间,那猛烈爆发出来的极致疼痛,仍然能逼得他难以呼吸,浑身如同被撕裂般的难以忍受。

他赶紧深吸了两口水汽,好歹是缓过神来。

正靠着温泉池边石壁大口喘着气,忽听耳边有轻微水声响动,他略微抬起头,李观棋那张极为清俊的脸近在咫尺。

与他四目相对,呼吸相缠。

徐清焰略微愣了下,“观棋……”

这人本就生得姿容绝美,在杨府见到时便令徐清焰惊为天人,此刻身侧氤氲雾气环绕,给他增添了几分若隐若现、湿润润的旖旎暧昧。

落在徐清焰眼中。

倒是比修炼了合欢宗顶级功法的冉倾城更为勾人……

让他忍不住有些脸颊发烫。

徐清焰对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当即便呆愣在温泉池边,任由李观棋趟着温泉池水缓缓靠近,白玉无暇的手掌探向他单薄的胸口。

混在氤氲雾气的声音低沉悦耳,“疼吗?”

徐清焰赶紧摇头,“不。”

他知道李观棋的意思,是怕他想起无边渡口的惨状,以及他被白潇潇将玉剑刺进胸口的死因,怕他会回想起当时的疼痛。

可他现在的感觉却很是奇怪。

不疼,胸口却因种陌生悸动跳的非常厉害。

那感觉,就像是他对李观棋见色起意,春心萌动,以至于胸口猛跳个不停的同时,看着靠近过来的李观棋脸颊也不断升温,隐隐有了那么两分无措的紧张感。

竟将无边渡口的惨烈和临死前冰冷冲淡了些。

李观棋低头垂眼看了他片刻,见他却是没什么事,低声道了句,“无事变好。”收了摁在徐清焰胸口的手,趟着温泉水往池边走。

水池对他而言并不算深,只将将没过他小腿。

被热水浸透的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将修长有力的小腿线条显露无疑,展露出种极致的漂亮和非凡的力量感来。

徐清焰只觉得口干舌燥,赶紧侧头避开了。

背对着他的李观棋略笑了下,眸色渐沉。

没想到当年在百花门被逼着修炼的《群芳谱》,竟也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只若对方是他心心念念的清焰叔叔,能让对方尽快从那些伤痛和绝望中抽身出来。

即便是让他依靠色相吸引,倒也是值得的。

既然是陈年旧事,以后便不要再多想了。

就像现在这样,多看看我好不好,清焰叔叔。

他缓步走到水池边,从堆叠在地面的冰熊皮披风里捡起琵琶,就那么湿漉漉的抱在怀里,随意在水池边坐了,将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浸在水池中,隐在袅袅飘起来的湿润雾气中。

声音有些低沉,“我弹个琵琶曲给你听。”

隔着氤氲雾气,看不清楚徐清焰是什么表情。

只听他轻声应道,“好呀。”

李观棋便低头去拨弄琵琶弦。

那是个极温柔平和的曲子,徐清焰靠着泡在温泉水池中,从悠扬动听的曲调里听到了春暖花开,听到了鸟语花香。

听到了山间流水淙淙,林间白鹤腾空。

待到一曲终了,李观棋垂首摁着怀中的琵琶弦,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如今已至年关,再过不久揽月城外的桃花就要开了,届时必定花开如云,粉霞涌动。”

这事徐清焰听他提起过,略点点头。

正待想说点什么时,李观棋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这次……我不准备邀请你去看桃花了。”

徐清焰:……嗯?你改主意这么快的吗!

却见李观棋隔着池中袅袅水汽朝他望了过来,眉如点漆,目光灼灼,冷泉浸玉的声音里是下定的决心。

“我不会给你拒绝我的机会了,清焰叔叔。”

“此次揽月城之行,你想去也得去。”

“不想去,也得去。”

曾被他庇护在羽翼下、最温和无害小兽,终于朝他露出了隐藏许久的獠牙,试探着、磨蹭着叼起了他颈边的软肉。

徐清焰并不讨厌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