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半夜惊醒后再没睡着,靠在床头枯坐至天明的代价便是感染风寒,早起后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发冷。

他未多犹豫,便将刚脱下的棉衣穿上了。

老者见他重新穿了厚棉衣,抬头看了外面皎皎明日,奇怪的多看了他两眼,“你这是作甚?”

徐清焰苦笑,“无事,就冷的很。”

老者懒得管他,挥挥手让他去扫地磨剑。

等忙完剑庐的事,他带着钱去附近城镇采买炭火,进城后略想了想还是先拐去医馆抓药。

大夫看他眼底青黑、双眼无神,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再仔细的摸了脉搏、询问了病情,面容愁苦的轻摇头道。

“你这魂魄不稳,情况还甚为严重……”

徐清焰早有心里准备,“嗯。”

他死后俯身于这具躯壳,本身魂魄便不多契合,夜里还被鬼王级高手生拉硬扯将魂魄拽了多半出去。

若非青鸟及时出现,他连抓药的机会都没。

大夫摸着他的手腕唉声叹气,“你这病症喝多少汤药都不管用的,若是能有机缘遇得仙长,求两颗凝神丹倒是能药到病除,可惜呀……”

可惜仙长难遇,仙药更是难求。

看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怕是没多少时日咯。

徐清焰跟着叹气。

他这身体灵根全无,根骨混沌未开,哪怕是他记全了忘情宗所有的高深功法,也没办法修炼。

更别提修炼神识、稳固魂魄了。

他谢过大夫,抓了两幅宁神汤回去熬。

药不对症,接连喝了两日也不见效果。

打铁老者见他日渐衰弱,精神不济,到最后居然连铁剑胚都隐隐有些拿不稳了,觉得甚是奇怪,砸吧着烟锅问他是何病症。

徐清焰捂着厚实棉衣,仍感觉浑身冰凉、瑟瑟发抖,心知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怕是时日无多,便将情况如实告知老者。

老者咂了口烟,“那你估摸着,还能活多久?”

徐清焰认真想了想,“少则十日,最多也不过两旬。”

老者目光惊愕,“那你怎的还这般平静?”

徐清焰略楞,随即苦笑道,“这不是没办法治么。”

若是能治,他倒是不介意多喝两晚苦汤药,可正如那大夫所说,他的离魂症状过于严重,非凝神丹不能根治。

凝神丹乃是三阶丹药,价值连城。

有些小宗门的弟子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嗯,他此时指的就是百花门,怕是遍寻整个百花门,也只有白潇潇买得到、用得起。

可白潇潇凭什么给他买凝神丹呢。

——凭他是宁域白的师父?宁域白都不认的。

何况他还待在忘情宗的时候,整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说他不配,让他别再不知廉耻的以宁域白的师父自居。

那时候他尚不甘心,如今……

怕是再没人比他更想摆脱这个身份的了。

老者不知他所思所想,见他年纪轻轻,却即将命丧黄泉,难免有些不忍,砸吧着烟枪皱眉沉思许久,“既然你留下来也是等死,不如跟白潇潇回内门,在百花祭上碰碰运气。”

徐清焰略微愣住。

百花祭呀——倒也对症。

百花门的功法名为“群芳谱”,主修花魂。

这花魂并非天生,乃是选择合适自己的奇花异草后、通过秘法熔炼而成,是门专注以外力修养魂魄的功法。

跟他目前情况,竟然意外相合。

再说百花祭。

要修炼百花门功法“群芳谱”,最为重要的便是跟花魂相融合。

内门那些资质佳、灵根纯净的弟子自然不必多说,有师父宗门帮着准备高品阶的奇花异草,只等时机合适便熔作花魂,从此踏上修行路。

资质差的外门弟子却没那么幸运了。

没有亲族师父相帮,便只能自己想尽办法弄到合适的灵植。

但灵植珍稀、价格昂贵。

即便是最低级的芨芨草都需要十块灵石,外门弟子每月不过五灵珠的收益,就算他们每日里不吃不喝、要攒够十灵石也得将近十年。

彼时筋骨闭合、血肉老化。

早就已经错过最佳修炼时间,况且芨芨草不过是最低阶的灵植,即便是熔炼成功、开始修炼,也是筑基无望。

当然,百花门也不能让外门弟子彻底没指望。

“百花祭”便应运而生。

每年三月,春暖花开时节。

百花门都会放出数百株品阶高低不同的灵植,供新弟子们挑选熔炼——品阶最高的那几株是不用想的,那都内门长老或者宗主徒弟内定的。

让外门弟子眼热的,是底下那些低品阶的。

或许别人会嫌弃那些灵植品阶过低,炼药赏玩都不甚有用,但对他们而言,却是踏进仙途的唯一机会。

白潇潇此行,除了修补那柄玉剑,也是来接引适龄的外门弟子前往百花谷,参加白花祭。

老者说完继续忙碌,徐清焰坐那发了会呆。

青鸟问他,“你是不愿意去百花门?”

徐清焰摇头,“想起些往日故事罢了。”

许多年前,他曾参加过百花祭。

彼时他是忘情宗内最年轻的元婴,本身修为精进、意气风发,徒弟们天资聪颖、乖巧懂事。

可谓是顺风顺水、天之骄子,整日里也不知有多少人请他出去聚会结交,光是五大宗门的邀请便是不少。

用他师兄的话说便是“我看你就是闲得慌,玩心太重、才想去参加那种不入流的集会”。

他反驳的理直气壮,“我即便是玩心重又如何,那么多师兄弟也没谁修为能赶得上我。”

师兄无奈叹息,掏出包灵石给他,“赶紧滚。”

谁能想到,当日他们看不上的百花祭,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呢。

青鸟照着他脸扇了两翅膀,“你如今沦落至此,怪的了谁?”

徐清焰苦笑连连,“怪我怪我,是我自作自受。”

青鸟犹不解气,狠狠抓了他两把头发下来。

次日白潇潇过来取玉剑时,老者便讲明此事。

白潇潇似有满腹心事,并未多问便带着他上了百花门的白玉舟,叫由同行跟过来的弟子照料。

那弟子名为丁珑,不过十五六岁。

长得娇俏可人,性子也好,见他满脸病容、被冻得脸色清白,主动扒拉出好厚件火狐披风给他穿,徐清焰认得那衣服上的族徽标记。

略为惊愕,“你是万梅山庄丁家的人?”

丁珑咯咯笑着,“是呐,你知道万梅山庄呀。”

徐清焰默然,如何能不知道呢。

如今仙盟中五大宗门,以忘情宗为首,最末便是万梅山庄,皆为传承数千年、底蕴深厚,弟子更是出类拔萃的庞大宗门。

万梅山庄的人,怎么会拜师百花门?

徐清焰略有些纳闷,却是不好问出口。

丁珑性格活泼,似乎是不常出门,最喜欢拉着徐清焰躲在船舱外,看到些许奇特的风景便乐得眉开眼笑,叽叽喳喳的要跟他分享喜悦。

徐清焰精神不济,整日昏昏欲睡。

往往刚闭上眼睛就会被他“哇,你快看”、“有瀑布哎”的欢呼声给惊醒,见他满脸洋溢着单纯喜悦也生不起气。

只得强撑着些精神,陪他吹着冷风赏美景。

青鸟在他肩头阴阳怪气,“每每我叫醒你时,你总得发脾气瞪我两眼,怎的他如此吵闹、你偏不嫌弃他聒噪了?!”

话虽如此,看丁珑却是满意的很。

毕竟以徐清焰目前的境况,能不睡是尽量别睡的好——若是真习惯了沉睡,很可能真睡着睡着便醒不过来了。

如此过了三四日,倒也平静。

这天丁珑照例拉他出门,刚到舱外,便感觉到白玉舟“咚”的声,似是撞到什么障碍,剧烈的晃动起来。

他拉着丁珑将将站稳,便听到有人喊,“小心,前面有鬼修!”

数道黑影从天而降,出现在白玉舟船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