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双子合,旧梦归

最开始的时候会带着余莎，再后来余莎大了，就将她放在了家里。

关于去后山的事情，余莎没有任何印象。

有了记忆之后，就知道奶奶总会在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给她做好一整天的饭菜，嘱咐她将房门锁好，不要随便出门。

然后一走就是一整天，早上出门，晚上顶着夜色回来。

余莎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在背后说着奶奶的闲话。

有人说余莎是个不祥的人。

还有人说余莎不是人，要不然，下着大雪，谁会去后山扔个孩子，就算扔了孩子，那么冷的天，那么薄的被子。

怕是早就冻死了吧。

怎么就那么凑巧的被白秀英给捡回来了呢。

再后来，余莎越来越大，别的孩子都送去外头上学了。

但是白秀英说什么也不让余莎去外头上学。

只是自己买了书本，让她在家里自学。

余莎这孩子，整日傻乐傻乐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笑呵呵的不放在心上。

就算是被别人骂了，也不还嘴，当时嘟着嘴巴回家去了。

可是第二天还是会乐呵呵的过来寻他们玩。

渐渐的，有关于余莎是个傻子的说法就传开了。

白秀英初初听到的时候，气的一跳三尺高，拿了擀面杖，就去了村长家：“我告诉你们，谁再说我孙女傻，我就让他们断子绝孙……”

后来倒是没人说余莎傻了，但是也没人跟她玩了。

除了村长的闺女九姑娘。

九姑娘是个多好的人呀，关键是长的好看。

余莎最喜欢跟在她屁股后边，看她跟阿文约会，送她回家吃饭。

就算是出了今天这样子的事情，余莎还是觉着，九姑娘是个好人。

忽然，耳边传来了两声咳嗽，余莎哆嗦了一下，扯了门帘子，就要往自己屋子里钻。

却猛然听见白秀英苍老的声音：“小莎……回来了……过来，给祖奶奶磕个头吧……”

余莎不想去给祖奶奶磕头，因为九姑娘说，给祖奶奶磕头是迷信的行为，他们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不应该做迷信的事情。

余莎咬着嘴唇，不敢说话，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她希望奶奶没有发现她。

紧接着奶奶叹了一口气，然后门帘子忽然就被挑开了，借着屋子里的灯光。

余莎看到了奶奶的脸，就算只老了，这白秀英依旧保留着漂亮的余韵，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一点也没有老年人的浑浊。

满脸的都是褶子，满面风霜。

穿了青色的褂子，用拐杖敲了敲门，声音威严，没有一丝笑意：‘小莎，说你呢……赶紧过来……’

余莎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靠近了奶奶。

眼瞅着就要靠近奶奶了，奶奶的脸却忽然变了，大惊失色喊道：“你去哪里了啊？你是不是去后山了？”

奶奶的瞳孔睁大很大，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含了泪水。

拐杖一下又一下的捣着地面，声音颤抖的厉害。

余莎见奶奶生气了，也不敢隐瞒，低着头说：‘嗯……我去了后山，跟九姑娘一块去的……’

她撒了谎，虽然她经常撒谎，但是这一次，她脸红了。

好在是夜里，奶奶视线不好，应该看不清。

白秀英闭着眼睛，长长的叹气：‘算了……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先不要见祖奶奶了，免得扰了她大驾，厨房里还有热水，赶紧的去洗个澡，多洗几遍，用点香叶，将你身上那股子蛇腥味给我好好洗赶紧了……’

然后嘭的就关上了门。

余莎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想起回来的时候，小白好像也说让她好好清洗一下的。

听话的去洗了澡。

刚躺进浴桶，就听见奶奶在外头喊她：‘小莎，将你今天穿的衣服扔给我……’

余莎拿了衣服扔给了奶奶。

不消片刻，就有烧焦的味道飘了进来。

余莎心里忐忑，急急的喊了一声：“奶奶……你在做什么？”

外头没有什么声音，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余莎见奶奶挑了门帘子进来了，手上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嘴里念念叨叨的。

余莎嘟着嘴巴，不敢再说话了，她知道奶奶祷告的时候，她要保持沉默，这是二十年里头，白秀英给她的唯一一条家规。

白秀英低垂眉眼，脚步有点踉跄，紧走了几步，将手里黑乎乎的东西直接丢进了余莎的浴桶里。

余莎没任何反应。

这种事情，她见过太多了，小时候，她还经常喝草木灰呢。

那涩涩的，苦苦的感觉，她都刻骨铭心了。

撒进去之后，白秀英就开始在余莎的背上涂抹。

余莎觉着有些痒，忍不住喊了一声：“奶奶，你轻一点，痒……”

“你这个小祖宗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晚上的时候去后山，你不听话，去了后山也就算了，还敢去那后山的山洞，去了山洞也就算了，还敢在十六这天晚上去，你真真觉着自己活的太长久了吗？”

余莎吞了一口口水，她不敢将自己看见白无常的事情说出来，也不敢跟奶奶说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

她害怕奶奶哭，奶奶一哭。

余莎就觉着心疼的厉害。

背上涂满了。

白秀英终于松了一口气，伸手拉了余莎的手。

一眼就看见了她手指山的誓言扣。

脸色大变，慌张站了起来，因为站的着急，身后的凳子都摔在了地上。

叮叮咣咣的，余莎不由的回了头。

一回头，就撞进了白秀英满是眼泪的眼里。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白秀英身体颤抖，一手死死的抓着拐杖，一手死死的扶着浴桶的边缘，才能控制好自己不摔倒。

“还是要来了呀……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呀……”

余莎不明白奶奶的意思，伸手拉了她的手：“奶奶……你没事吧？”

白秀英没有理会余莎，眼泪簌簌的流着，捣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外头走去了，边走边絮叨：‘要来了呀……要来了呀……’

余莎匆匆忙忙的将自己清理干净。

因为匆忙，她根本就没发现，浴桶里的水竟然清澈见底。

刚才白秀英扔进去的草木灰竟然都被消融掉了。

而她身上也是白皙到近乎透明。

穿了奶奶给她拿来的新衣服，是一条白的吓人的吓人的白裙子，几乎到脚踝了。

余莎还是头一次见这条裙子，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有点凌乱，脸色有些苍白，若不是脸颊还有点红晕，余莎觉着自己跟那午夜凶铃的贞子差不多了。

忽然听见奶奶在屋子里喊她。

幽幽的叹了一口，终究还是躲不过，终究是还要给祖奶奶磕头。

跪在蒲团之上，低头盯着蒲团上奶奶绣的的那朵洁白的山茶花。

耳边是奶奶低沉而又急促的祷告声。

忽然就觉着好困好累。

迷迷糊糊间。

她好像看到祖奶奶的眼睛眨了眨。

一个机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抬头，盯着那上头的祖奶奶，乖乖，竟然真的就眨眼了。

余莎张大嘴巴，想要喊旁边的白秀英，可是哪里还有奶奶的踪影。

“不用找了，我要见的是你，不是你奶奶……”

乖乖哟，余莎蹭的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直接窜到了祖奶奶的跟前，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咋舌:“哎呦呦……祖奶奶，我奶奶拜了您这么多年了，您怎么不见她呀？”

“呵呵……”那祖奶奶慈眉善目，竟然还呵呵笑了起来。

余莎好奇，伸手要去捏祖奶奶的脸颊。

却听祖奶奶呵斥她：“你这孩子，真的是没有规矩……”

余莎立刻就收了手，嘟着嘴巴，再去看祖奶奶，却发现她又笑了起来：‘唉……祖奶奶，闹腾了半宿了，我好累了，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祖奶奶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记住，白衣至，魂归心，不是陌路，是归途”

余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祖奶奶，你神叨叨的说的是什么呀？’

祖奶奶呵呵一笑：“还有一句话，回去说给你奶奶听，双子合，旧梦归，故人相见，亦是永别……”

余莎听得晕晕乎乎的，主要是她学问不高，一时半会，不能理解这祖奶奶说的话。

正想要再问时，耳边却传来了奶奶的祷告声

一愣，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回来了。

担心自己将祖奶奶说的话给忘记了，伸手就去拉扯奶奶的衣服：“奶奶，刚才我梦见祖奶奶了，她跟我说了两句话，让我说给你听……”

白秀英笑了笑：“你这孩子，不要胡闹，我正跟祖奶奶说话呢……”

余莎知道自己跟奶奶纠缠，是不会有结果的，直接就将那两句话给念了出来。

而且用的是祖奶奶说话的方式，尾音拉长，咿咿呀呀的，犹如在唱戏一般。

“白衣至,魂归心，不是陌路，是归途”

“双子合，旧梦归，故人相见，亦是永别”

白秀英一下子就愣住了。

盯着余莎看了半天，眼里都是震惊，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余莎觉着心里慌慌的，忍不住喊了一声：“奶奶……”

却见白秀英，猛地就趴在了地上，头磕的邦邦响。

“祖奶奶……祖奶奶……您终于显灵了……信女一辈子的心愿，终于得到了回应……信女下辈子结草衔环，不，做牛做马，不……祖奶奶，下辈子，你让给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