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章节报错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头上好像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箭头,箭头上用油墨笔写着:【让萨菲罗斯迟到的罪魁祸首】。
“……”
那个箭头在她头上一闪一闪的,在她的想象中就像电路故障的霓虹灯招牌。
她决定保持沉默。
背着重剑的1st特种兵,语气温和稳重,给人的感觉如同长辈,她能察觉到安吉尔带点打量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有点好奇。
但是,看似简单的提问并不好回答。这种时候多说是错,少说也是错。不如什么都不说。
萨菲罗斯平静道:“她是列车上的幸存者。”
三个1st特种兵齐聚一堂的画面并不多见。估计是有事要谈,萨菲罗斯侧过身,让她到休息室等着,她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停泊军舰的港口。
特种兵的休息室位于俯瞰海面的建筑高层,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沉入海中的夕阳。其他人估计都在执行任务,休息室空空荡荡,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沙发上,思考接下来最重要的问题:
——她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跑吗?
需要考虑的是,她并不熟悉朱诺港的构造,作为神罗的军事基地,这里由无数重兵把守,逃跑会比在米德加的时候困难得多。
如果说她原本的行为尚有解释的余地,现在她一旦逃跑,只会坐实她是心怀鬼胎的叛徒。
但是如今机会难得,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如果落到塔克斯的手里,就算她能够顺利逃离,余生都要被神罗难缠的情报部门追杀,会非常——非常麻烦。
这么想着,门边传来气液泻出的轻响。金属门无声滑开,高大的身影走进休息室,见到她坐在沙发上,好像在思考好像又在发呆的模样,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停下脚步。
“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萨菲罗斯抱着双臂,微微侧头。
她发现休息室里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灯光。落地窗外的夕阳没入黑暗的海水,只剩一丝遥远的金边。人工光源映在玻璃窗上,模糊地晕开一片。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她眨了一下眼睛,随后站起身,跟上萨菲罗斯的步伐。
两人离开休息室,穿过金属冰冷的长廊,一前一后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
栅栏合上,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空气沉淀着多年铁锈的味道,昏暗的空间里,照明灯时不时随着下降的电梯照射进来,斑驳而残缺地印到墙上。
沉默中,是萨菲罗斯先牵起了话头。
“你不问一下我们要去哪吗?”
她看着电梯上方闪动的数字:“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的话,问了也是白问。”
电影里,主角被恶人带走时,总要挣扎着喊上一句「你要带我去哪?」在她看来,这种举动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容易显得主角智商不太行。
如果要被交到塔克斯手里,那她到时候再想办法,到时候再和神罗的情报部门掰头,现在保留体力才是要紧事,问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浪费精力。
萨菲罗斯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闻言,她稍微看了他一眼:“……我们要去哪?”
“回米德加。”
“……我这么厉害吗?居然需要你亲自交给总部?”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交给总部?”
“那你带我回去做什么?”
“你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工作吗?再无故旷工的话,就算是1st也保不了你。”
她抬起头,严重怀疑自己在那一刻幻听了。但即使环境昏暗,她视力不好,她也不可能在电梯运行的声音中听岔他说出的话。
被寄生物改造过的躯体,五感比普通人敏锐很多,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在火海中也能听见细微的响动。气场难以让人接近的银发特种兵,看似公事公办的冷淡神情中,分明有一丝藏得很好的笑意。
她张开口。
“我之前说过,对于你的处分,我会稍后决定。”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好像觉得她难掩惊讶的表情有点有趣似的,也有可能是能和神罗微妙作对这一点让他感受到了愉快。
他继续道:“现在我已经确定,你目前对神罗构不成威胁。”
“……”她好像被小瞧了。
紧接着,她想起自己这些天的表现,特别是差点因为体力不支,而直接倒在旷野途中这一点,顿时发现自己好像、可能、确实,没有办法反驳他的结论。
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
“但是,”萨菲罗斯的声音顿了顿,“目前只是暂时不上报而已。”
也就是会继续监视她的意思吗?
电梯抵达目的地,地面微微一晃。震动平息后,门扉再次开启,她还愣着神,银色长发的1st特种兵放下手,和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补充了一句:
“你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妙。”
回米德加的路程比她想象中的短很多。
离开时费劲千辛万苦,简直一波三折,回来时却路途平坦,仿佛只用了一瞬。两段旅程在时间上的感官是如此不对等,她好像只是打了个盹,醒来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入米德加第八区的车站。
两人在站台上分道扬镳,萨菲罗斯需要回总部就上次的事件进行报告。他平时是不折不扣的大忙人,很少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作为神罗统治世界的宏图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停下来和人闲聊都是种奢侈。
“那么,下次再会。”道别的话语和旅途的结束同样短暂。
她站在原地,天空阴沉,空气里传来魔晄熟悉的味道,浓度比下区的贫民窟淡很多,但存在依然强烈。
待萨菲罗斯的身影消失在重新合拢的人群后,她才收回视线。
回到公寓时,所有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上,明明只是离开几天,却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她打开电脑,以为上面会积有灰尘,但是没有。她放弃愚蠢的念头,先和公司的人事部发了一封邮件,言辞恳切地道歉后,更加言辞恳切地编了一个旷工的理由,然后又重新申请了一个手机。
做完这些事情后,她打开灯走进浴室,换下灰扑扑的军服,打开水时,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和镜中的倒影对上了视线。
她曾经站在镜子前,非常认真地记住镜中的面容,就像背知识重点一样,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我」的脸。
这是她的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在他人眼中,这就是她的长相。
这幅模样不仅会出现在镜中,也会留在和她相遇的人的记忆里。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碰到脸颊。薄薄的一层皮肤,曾经像一张软而服帖的面具,现在摸起来少了那份虚假的感觉,可能在穿戴多年后终于开始慢慢融入底下的血肉。
摸起来确实是人的脸,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柔软的皮肤。
她抬起眼帘,水汽氤氲的浴室,镜面闪过支离破碎的景象,面容僵冷的女尸浸泡在蓝色的溶液里,失去神采的瞳孔泛着诡异的血色。
水声持续流淌,她想起这个月还没有缴纳的水费,冷静地关上水龙头。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镜中的倒影已经恢复如常。
冰箱里的东西都还没过期,她拿出一盒冷冻的炸鸡块,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是她上辈子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
用微波炉加热过后,她夹起一块炸鸡,停顿片刻后放入口中。
那块炸鸡的味道,寡淡得就像被微波炉软化过的塑胶。
她将东西吐出来,放到掌心里,和剩下的便当盒一起扔进垃圾桶,重新从壁橱里拿出了一盒泡面。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图书管理员是个闲职,就算岗位空缺也不会对公司的运营造成什么影响。
被这个月失去的全勤奖影响到的,只有她而已。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钢铁的巨大都市,因为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吃饭,到了中午的时候,神罗的员工不是自己带饭,就是去六十三层的员工餐厅解决。
说是员工餐厅,其实更像一个美食广场。西装革履的身影人来人往,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加班的疲惫,但也有少数人兴奋地讨论着五台战役的进展。
她刷了一下新闻,没有报道提到之前的列车坠毁事件。
坎赛尔还在前线,不会有人会端着托盘占据她旁边的位置,在她吃饭期间问东问西,一个人撑起所有话题。她熟练地摆出面无表情划手机的模样,周围都是成年人,大家很有眼色地避开了她的桌子。
和平常一样,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配炸猪排三明治。这个组合曾被坎赛尔猛烈吐槽,说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吃得下这种重口的黑暗料理。
收拾桌面时,她感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那股视线很陌生,但并不是错觉。她端起托盘,转过身时,不经意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
神罗有五个部门:兵器开发部、宇宙开发部、治安维持部、都市开发部、和科学部。科学部的人员通常穿着白色的长外套,是五个部门里最好辨认的。而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在整个公司里都很少有人不认识。
他性格古怪,笑声渗人,经常被底下的科研人员吐槽,但明面上没有人敢吱声。
视线交错的时间非常短暂,宝条推了一下眼镜转过身,科学部的科研人员经常会来这里就餐,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这个插曲没有占据她太多注意力。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年末,就算是压榨员工不留情如神罗这样的公司,这种时候也不会剥夺员工的年假。
总部的员工少了大半,除了固定的安保人员,各个楼层的会议室和走道都空空荡荡。
推开图书馆的大门时,她不期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身影。
……其实也不算许久未见,只是几个月没有见而已。
她没有想到会在图书馆遇见萨菲罗斯。从前线回来的1st特种兵似乎正在看书。她悄悄绕到他身后——真罕见,他要不是非常会伪装,就是真的没注意到她的靠近。
凭着某种直觉,她扫了一眼他正在读的书,书页上印着作者的名字;
gast·faremis
她大概知道这是哪本书了,图书馆的书籍以内容分区整理,这本书放在生物区的书架上,平时鲜少有人翻阅。
“……萨菲罗斯?”她试着道。第二次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映出图书馆中的吊灯。
漂亮的竖瞳。
可惜不会和猫科动物一样,根据光线调整瞳孔大小。
“你在看什么?”她拉开椅子,在萨菲罗斯对面坐了下来,“我刚才叫你你都没反应。”
她试着开玩笑:“你看书也看得太认真了。”
这个人可能不管做什么都非常集中注意力,看书的时候他简直就像忘却了周遭的环境。
这个人上战场的时候,肯定不带书。
“图书管理员年末的时候也要上班吗?”萨菲罗斯放下手。
“这个时候上班工资比平时高很多。”她感到胸口涌上热意,让她觉得自己很轻快,很想继续和对方说话,“这都是托你的福。”
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有他们两人。胸口微微发烫的感觉,她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那可能是名为快乐的情绪。
她将那份情绪往下压了压,镇定地开口:“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呢?”
萨菲罗斯动作微顿:“他们回去了。”
“回去是指?”
“他们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死党。”
“故乡在哪里?”
“巴诺拉村。”
“那不是很远吗?”在米德加南边的南边,和东大陆隔海相望的米迪尔地区。
她看着萨菲罗斯,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三个朋友一起走在人行道上时,如果人行道太窄,总会有一个人落到后面。
萨菲罗斯现在就是那个落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