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在5岁时被父亲带到了这个坐落于郊区福利院的附近,父亲让他在原地等着,他说去来时的路上买点东西。

年少时的晏宇点头,看着父亲绕着湖畔一圈走远,他一直盯着那个身影逐渐远去。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走到快要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晏宇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父亲可能不会回来了。

晏宇对着湖畔在另一头大声喊父亲的名字,父亲身影依旧在不断变渺小,快要变成一个圆点,却一直没有回应他。

慌张、害怕、以及悲伤的情绪齐上心头,晏宇向前跑,但是这条小道太绕太长了,一定追不上的。他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直接从湖中心游过去,即便他不会游泳,可他真的追不上父亲了。

落入水中的他看见父亲好像回头瞥了自己一眼,仍旧继续向前走,并且加快了脚步。

模糊中他好像追上了,正要抓到父亲衣角的时候,眼前变成一片空白。

他失败了。

晏宇是被赶回福利院拿文件的陈院长所救起来的。

陈院长将他送进了医院,等他醒来时带他去公安局档案库中找身份信息,却发现信息库中没有这个人,这孩子竟然没上户口。和晏宇说话,想要获取信息,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两眼空洞无神。

老师们推断他或许是先天愚笨,家长弃养了,因此将他一个人丢在福利院门口。附近的农郊小道上也没有安装监控,无法得知孩子是如何掉入水中的。

——

叶照江回到家后看到晏宇时隔多月终于发了条新动态。

是今天在福利院和小朋友们的照片,这张侧颜还是用自己手机给他拍的。

配文是:她说这张好看。

看评论区的好友们都在夸他身边的孩子可爱,估计是以为这个“她”指的小孩子,叶照江松了一口气。刚刚回来路上晏宇就追在她后面一个劲的问到底哪张好看,叶照江思考了会儿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张只露出他侧颜的。

“你确定……?”晏宇蹙眉有些不敢相信,“这张?”

叶照江理直气壮道:“因为这张是我拍的,所以我觉得好看。”

“好,听你的。”

晚上睡觉前叶照江照常打开浏览器搜晏宇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有一条实时新闻发布。看着新闻标题叶照江大概知道是什么了,点进去浏览内容,大意就是国家队游泳运动员晏宇比赛获得佳绩,休息日抽空探望福利院孩童送上关怀,配图是晏宇和全院孩子们的合照,评论区基本都是夸赞他后生可畏,年纪小但很有实力,富有爱心等等……

叶照江原本是对新闻内容有些疑惑的,直到看见了另一篇媒体的报道。

“元衡集团老板表明会持续跟进多家福利院修缮计划,保证孩子们的物质基础和生活环境,据小道消息称近日在比赛中获得佳绩的国家队游泳小将晏宇与集团老总系父子关系,晏宇本

人也在赛后休息日替父亲前往某福利院跟进项目……”

叶照江关闭视频退出,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之前没有得知晏宇的身世,或许她心里还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可知道了晏宇的过去的经历,看着这些文字她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算了,过去已经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

晏宇发了条新消息过来,叶照江点开。

——【快睡觉,别玩手机了。】

抿着唇偷笑,叶照江回复。

——【知道啦,你也早点睡。】

——【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了?我明天可能就失联了哦。】

——【那你好好训练,饮食健康。】

——【遵命。】

——【不要受伤。】

——【答应你。】

——

晏宇这次集训为了备战全运会,如他所说再次失联了。叶照江在网上搜过运动员集训时可不可以偷偷玩手机,回答是可以藏起来,有个高赞回答就是从年头藏到年尾偷偷玩。

叶照江随即又觉得不对,晏宇对自己要求很高,训练也都严格遵守规定,该练的时候就好好练,藏手机偷偷玩算什么。

突然联想到她写作业时偶尔还会摸鱼看消息,叶照江立马把手机丢到一边。

高三的生活实在是平淡,在学校里叶照江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在家也一样,她唯一有乐趣的事,大概就是每天放学时随手拍一张照发给晏宇。

至于打卡英语单词这事,早就变成间歇性任务了。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叶照江从袋中抽出一片吐司瞥了眼日历,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虽然她记得是什么日子。

曾经牢牢刻印在心中的日子,曾经守着零点发祝福的日子,曾经为了这个日子,她提前三四个月就开始准备惊喜。

已经过了一年了。

如今变得毫无意义,她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宏宾从房间里捂着肚子走出来,叶照江望过去,看他神情痛苦,问道:“怎么了?”

男人挥了下手示意没事:“哦哟,估计吃坏了。”边说还边咳嗽两下。

“你要去医院吗?”

“屁大点事去什么医院!医院都是骗钱的知道伐。”

叶照江哦了一声,没管他,出门上学。

在学校里生活很太平,余媛媛和杨欣彤基本都是绕着她走,倪芷青倒偶尔还会和她说几句话,她也不关心,她目前只关心她的成绩。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数学和英语,两门功课成绩都不太好看,英语阅读的最后一篇几乎看不懂,数学大题还是只停留在第一第二问,第三小问从来没写过。

老师说她的错题本五颜六色的写的很好看,但又问她,好看是好看,可你记脑子里了么?

叶照江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修改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案,有的效率实在太低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正在琢磨英语该怎么提高,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人是快餐店店长。

叶照江一下子愣住,疑惑着点开接通:“喂?”

“喂?照江啊。”是店长的声音。

“诶,店长,怎么了?”

——

叶照江匆匆套上外套拿起钥匙,和叶宏宾打了声招呼说出门买文具,叶宏宾拿着香烟边咳嗽边嗯了声,叶照江站在门口穿鞋回头问他:“你感冒了啊?”

“抽烟呛着了。”

走在街道上她回忆起刚刚店长和她说的话。

“你不来他也不走啊,要不你有空过来一下呗?”

进入星空广场站在商场电梯前,叶照江冷着脸已经预想到是什么事情了,但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到她以前打工的地方来。

推开快餐店的门,叶照江朝柜台的老板打了声招呼说抱歉,然后径直走向餐厅角落处,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下。

桌上摆着一个还未拆开的奶油蛋糕,甚至扎在蛋糕盒上的蝴蝶结都没解开。

叶照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出声。过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问:“有意思吗张奕舟。”

男生伸手解开丝带,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找你。”

叶照江看着他把透明的包装盒拿开,很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面还围了一圈草莓。他从旁边的袋子里抽出一根蜡烛,小心翼翼地插在蛋糕最中央。

她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内心一酸,开口时声音都变得微颤:“商场内不能点火。”

“不点。”

看着他闭上眼睛许愿,叶照江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生疼。

谁能想到此刻正诚恳地许愿的人,以前觉得这些都是迷信。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叶照江视线有些模糊,极力让自己不落下泪。

她缓缓开口:“愿望说出来……是实现不了的。”

张奕舟睁开眼睛,一滴泪在脸上划过,他盯着叶照江哽咽道:“一点机会……都没有吗?是因为我……没说过喜欢你吗?”

“没意义了。”叶照江和他对视,一字一句回答,“从你撕掉信的那一刻,我就死心了。”

“叶照江,你说我撕掉你的信,可你写的又是什么?你想半途而废了,这是你在信里写的。”

张奕舟双目赤红,深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

……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让我对明天有所期待的动力了,你不再发光了。”叶照江扯开干涩的唇笑了笑,声音平淡,“变得好普通。”

“我以前以为你施舍我的是爱,我错了,你只是可怜我。”

“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我就像个……像个乞丐一样,乞求你能给我一点爱。”

张奕舟用手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想被叶照江看到他在哭。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呢喃:“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

叶照江等他的这一句喜欢,等了太久了,久到如今听见她曾心心念念的回应时,心里毫无一点波澜,甚至觉得来的稀奇古怪。

她移过视线看着眼前的蛋糕。

“你不断地衡量我的价值,纠结反复我值不值得你踏出这一步。可有个人他不顾一切地走向我,走了很长很久的路才来到我身边。”

“在他那里,我知道被爱是什么模样。”

张奕舟动作僵硬地伸手握紧刀叉,噙着泪水调节呼吸,看向她:“能陪我吃个蛋糕再走吗?”

叶照江垂下眼帘,顿了片刻摇头拒绝。

“去年生日我买奶油蛋糕,是因为你喜欢。”

“可张奕舟,我不喜欢奶油啊。”

——

走出商场的时候,叶照江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吁一口气,站在马路口等红绿灯。冷清清的明月挂在天空,寒风吹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离开张奕舟后,她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

人应该从喜欢里得到动力和幸福,而不是花光所有力气和快乐去喜欢。

抬头看向天空,眼眶微微湿润,她突然好想好想晏宇。

——

张娴得了重感冒,张奕舟听说后打算回家照顾她。

王樾霖坐床上盘着腿问他为什么,那女人说话那么过分。张奕舟边整理书包边回答:“她是我妈。”

“况且,这里是你的家。”

可能是天气突然大降温,又不注意保暖,张娴躺在床上表情十分难受,额头沁出汗。张奕舟从客厅倒了杯温水,拿着一盒药走到房间,放在她的床头柜上。思考了下,又将药盒打开,把药扣出来垫了张餐巾纸。

“药放旁边了。”床上的女人没反应,他犹豫后又问,“要去医院吗?”

“不去。”张娴紧皱眉头微微睁眼,“我手机在哪儿?”

张奕舟扫视了一圈,看见床铺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部黑色手机,他伸手去拿递到张娴面前,张娴想抬起手接,但实在浑身难受。

“唉头疼,你帮我打开看看,吕叔叔有没有给我发消息?”

张奕舟垂着头按下屏幕:“密码。”

“1280。”

“没发。”和吕梁龙的谈话只停留在上午工作的对接洽谈,“要帮你和他说吗?”

“不要,手机没静音吧,放旁边就行了。”张娴侧过身闭上眼,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张奕舟,“差点忘了,我和韩阿姨约好今天下午去她家拿你户口复印件的,你自己跑一趟吧。”

——

按下门铃前,走在小区里的时候张奕舟就在想,原来真正有钱的人家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并不是像吕梁龙那种暴发户一样金碧辉煌的独栋,还是租的。

开门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阿姨,应该是晏家的月嫂。

张奕舟说他来找韩阿姨,拿户口复印件。月嫂让他在门口稍等,她去书房喊一下韩雨薇。等韩雨薇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张奕舟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踏进室内一步。

韩雨薇拿上手机踩着拖鞋走到他面前:“张奕舟啊,来,先进来。”

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衬着更加温柔。

“你进来坐会儿,那个复印件一下子不知道被我放到哪里去了。”

张奕舟在玄关处换好鞋走进偌大的客厅当中,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杵在原地,韩雨薇浅笑拉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坐呀,傻站着干嘛。”

“我记得我早上拿下来放在桌上的呀。”韩雨薇拿起一沓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文件,面露疑惑转向正在打扫卫生的月嫂,“媛芳啊,你有没有看到我早上放桌上的一张复印件呀?”

“哦哟,那张纸我给收好放卧室床头了,我去拿哈。”

韩雨薇点头,随即微笑着看向张奕舟:“张奕舟还记得阿姨吗?就在你初中时见过一次是不是啊。”

“一直记得。”

“在学校还可以吧?听你妈妈说,你成绩很好的。”

“还可以。”

“和晏宇呢?关系还很要好吗?”

“……”张奕舟愣了下,张嘴欲言又止,在韩雨薇的注视下最后忍不住询问,“晏宇?”

韩雨薇见他神情茫然,也非常意外:“啊?你不记得晏宇啦?他经常去你们初中找你玩的呀,你忘记啦?你们不是还进一个高中的嘛。”

张奕舟以前根本没见过晏宇,他第一次见晏宇是在常青,还是去年在接风宴上偶然碰巧才知道韩雨薇是晏宇母亲。

什么初中找他玩,什么关系要好,他压根就不认识晏宇,还带点敌意。真要回忆是怎么和他说上话的,还是因为刚进高中时,叶照江和自己说这个人对她莫名的特别好……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张奕舟摇头:“我初中时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

此时家里月嫂拿着复印件走过来,递给韩雨薇:“韩姐,是这个吗?”

韩雨薇道谢接过,看了眼纸张然后交给张奕舟:“就这个。”又疑惑地再次追问:“你以前不认识晏宇?”

“不认识,只有高中见过。”

“那奇怪了。”

张奕舟起身准备离开,韩雨薇留他下来一起吃晚饭,他拒绝了。

走到门口时他看见月嫂拎着一篓筐脏衣服从二楼下来,抱着它准备进卫生间。韩雨薇瞥了眼随口一说:“媛芳,你衣服放在那里好了,晏宇说他自己洗。”

月嫂笑着回应:“哎呀,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洗干净我心里舒服点。”

张奕舟虽然视力不好,但这点距离、刚刚那个篓筐里最上面的外套,他看的一清二楚。

叶照江有件一模一样的,而且初中时和他去图书馆穿过,是一件很中性风的黑色外套,她买的偏大一码,穿上身显得很宽松。

月嫂也疑惑地举起那件外套喃喃低语:“这衣服质量摸起来也太差了,而且好像买小了嘛。”

韩雨薇上前触摸后随即皱眉:“这什么材质,不要了,穿身上要不舒服的。”

张奕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外套,缓缓开口。

“阿姨,那件外套,我朋友也有一件。”

“而且很巧,她也和我一个初中。

“叫叶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