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沉默像毒药一样漫延开来,正是一种越多吸入空气越令人动弹不得的气氛。

森鸥外的右手食指摩挲了一下钢笔的笔帽。

“受到攻击要加倍奉还。如此是港口黑手党的定则。驱逐的提议是为何呢,太宰君”最后他只是顺着对话勉强说道。

这是一句无法说服师徒二人的轻飘飘的定则。

事实上,这条定则不过是作用于广大的普通的黑手党成员,仿佛小学生加强集体荣誉感一样的东西。发展到如此庞大体型的组织拥有的纪律,本质上都是为了防止解体设计出来的纯粹对内的规定。

而对森鸥外和太宰治而言,这种东西与废话无异,因为真正指导着他们行为的准则其实是

“只要是为了组织的生存与繁荣,在理论上可行的事情无论多么残酷也会去欣然执行。”太宰说出这句话时带着奇怪的快意,“您的教导我可是一日不曾忘呢。那么在得不到更多回报的现在,也不必增加更多的损失。”

少年在回报二字上加了重音。

森又一次陷入了语塞。

在远离这间安全的办公室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远超自己想象的转折,森十分明白这一点。

在面对自己这个致命的学生时,一旦丧失了信息上的优势,那基本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仿佛不经意地瞥过办公桌上的一只黑色的信封,又重新看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的太宰治。

死,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iic的首领是如何无害化的,还请太宰君说的更详细一些。”这件办公室的主人又重新完美地回到了他的角色之中,就好像刚才反应不及的人不是他一样。

从走进来之后到现在,太宰治露出了第一个明确的作呕的表情。

令他感到更为恶心的不是森的失措,而是对方的轻描淡写。

“那是和港口黑手党毫无关联的人员达成的结果鞭笞了纪德的心灵,令其悔罪。赤手空拳,不用一枪一弹。”太宰说出了他所知晓的真实,不管这种描述会让别人联想到谁。

听到这话的下一秒,森鸥外的脸上露出一种隐晦的理解。

当然,那是一种完全错误的理解。

伊拉斯谟或许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说过半真半假的支持太宰治上位的话,但当他和但丁肆无忌惮地修改森鸥外的计划时,绝对是完全没有想着要参与港口黑手党的权力斗争的。

不过,就让森这么误解也很不错,在太宰内心的深处,存有不想把但丁展露到明面上的私心。

于是他接着添油加醋道“并非任何人的敌人的人。这个描述您有没有想起谁呢像我们这种认为没有了武器,就没有了生存的人是无法理解他的手段的。”

这已然完全脱离了报告什么的语气,仅剩下敬语这一层表皮罢了。

此时此刻的办公室之内,看起来更像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权力交接的太宰前来嘲笑森鸥外的场景。

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再次开口之时,他已经调整了说话的口吻。

“想不到是为你做嫁衣啊。”森苦笑着,表情比起黑手党的首领更接近当年小诊所里的黑医,“本想着借此告诫你友情之毒害的,结果反过来体会了你的执着。”

他抽出那只黑色的信封,朝太宰的方向推去。

太宰没有立刻上前。

少年又一次用露出的唯一一只眼睛注视着森鸥外。

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货真价实的杀意显露其中。

森泰然地回以微笑。

太宰治最后还是走上前来,到那张相当大的古董办公桌前止步。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伸向那只装着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信封,而是伸向自己的肩头。

下一秒。

太宰将那件他一直披着的,曾经森作为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信物赠予的黑色大衣从身上脱了下来,直接甩在桌子上。

少年身上依旧穿着标准的黑色西装,可仅仅是一个瞬间,一件外衣的区别,他已经看起来判若两人。

“太宰君,这是什么意思”森鸥外面沉似水。

在心头升起的不妙的预感比之前认为自己将被篡位时更为强烈。

“什么意思么”太宰治勾起一个顽劣的笑容,不知何时杀气已经消失无影,“就是我要离开港口黑手党的意思。”

“对了,不仅是我,还有织田作、安吾,都要离开港口黑手党,并且呢,森先生您还不能对我们进行任何追杀。”

被面前的学生的话震惊了的森鸥外甚至顾不上在意坂口安吾还活着这一事实,他直接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宰君”他下意识地想脱口而出是在耍他吗,但只是语气极重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脱去了一直披着,掩盖了身形的大衣,黑发的少年看起来更加瘦弱,那种常年伴随其身的威势也弱化了。

即使手腕、脖颈和脸上还缠着绷带,此刻,太宰治也前所未有的像一个普通的俊秀少年。

“如果要说森先生您犯了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当时就不应该让伊拉斯谟在横滨建起学校。”他非常淡然地开口,“他的正确会让人意识到这里的错误。并不是您的错误,而是这个组织,这个城市本身的错误。”

这并不是此刻森鸥外最关心的话题,但他却说不出话来打断太宰治。

“或许他并不以自己为正确,对他来说,正确可能是一种贬义词也说不定。”少年转过头去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俯视整个横滨的景象。

他注视了一会儿,再转回来时脸上是得到了什么安慰的神情。

“当然,这都是您要考虑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直到太宰治离开之前,他都没有再提一句和他自己有关的话。

太宰治发来的简讯中除了给出了iic所在的地址外,还表示会有一只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在大约一个小时后到达该地,第一指令是包围而不是进攻。以及如果需要的话,织田作可以暂时指挥那只队伍。

“安吾,你先留在这里吧。”织田作之助对着坐在躺椅上的坂口安吾说道,“我要去见但丁一面。”

织田没说他准备以什么态度对待iic。

坂口安吾说不出阻拦的话。他既不具备足以自保的武力值,也暂时不能联系异能特务科把自己带走。

因此,他只能从友人的立场勉强说了一句“请注意安全,务必活着回来。”

然而,从织田那万年木讷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听进去。

最后,坂口安吾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织田作之助全身武装地离开了。

从地图伪的红x到真正的iic所在的位置距离不远,差不多是正好不管怎么出入iic都不会从红x经过的样子。

从汽车上到下来步行,织田作之助的大脑一直在思考着。

在伊拉斯谟和但丁之中,操纵着这一事件的主谋一定是自己的邻居。

织田作之助一听到安吾的叙述就明白这件事。

但丁可是从没改变过如此执着于自己这一点。

“神曲接收的委托通常来自拥有超脱视角的亡者。”

“你一直很想写小说,却迟迟没能动笔,以至于成为他的遗恨。”

第一次见面时卷发的少年说的话在脑内重新响起。

所以,在原来的iic事件中,自己应当是死去了。

织田作之助模糊地理解了这一从未发生的未来。

但丁拥有操纵的才能。

从自己的第一次落笔写作,第一次投稿发表,到第一次出版全都是对方用了各种手段推动着实现。

自己的死亡,则大概属于对方从一开始就坚决要消抹的部分。

现在想起来,他们的相遇也含有浓重的设计之感。

而这一次

织田想起受到首领传召的那个早晨所看到的但丁的目光。

知晓一切的目光。

自己毫无知觉地陷入对方编织的罗网之中,被轻易地操纵着情感,直到如今。

织田作之助朝着洋馆的方向小心地走去。

自己的确是因为信任着但丁,从不对他设防而直到现在被对方给予了选择的自由才理解了事件背后的真实。

然而,这信任也是相互的。

织田从一开始就明白一点,那就是但丁相信着他的能力,不管是写下的文字,还是这具身体的武力。

这恐怕是编写一个剧本时倚为基准一样的东西。

那么此刻呆在洋馆之中的但丁等待的答案也就十分明确。

那是但丁相信织田拥有的另一样东西。他的心灵。

织田作之助给两支手枪都换好弹夹,上膛,解开保险。

他射穿了洋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