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不到,横滨西侧山麓地带。

与其说是树叶青翠欲滴,倒不如说是树叶热到发汗。

被高悬的太阳几乎完全照亮了的空旷地面闪烁着银光,伸出手掌过久会有一种被灼烧的错觉。

从织田作之助下车以后拿着地图步行到这里已经十分钟了。

十分钟里他一直顶着烈日的曝晒没有朝目标前进一步。

他又一次展开地图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的确是这里没错。

织田朝着目标前进了十米。

在他正前方的大约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放着一把通常只有在海滩边上才有的沙滩躺椅,上面支着一把沙滩太阳伞。

躺椅上躺着一个穿着全套西装的男人,姿势端正到让人怀疑他是被人摆成这样,而不是自己睡着了。他的脸上盖着一支大到离奇的黑色墨镜,让整个场景看起来更加搞笑。

没错,织田作之助在地图上红x的地点找到的就是一片空地中奇怪的躺椅和上面的人。

并且,似乎是为了告诉织田他没找错地方,躺椅旁边的地面上还画了一个显眼的红x。

当十分钟之前织田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他那填塞胸臆的怒气仿佛吃东西被噎住了一样上不去又下不来了。

只是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怒气由想要杀人的那种已经转换成了想敲人脑壳的那种。

织田沿着可疑的躺椅远远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枪支和看起来可能是炸弹的东西。

算了,既然引他来这里肯定是和他本人有所关联,织田想着,决定走近查看。

至少「天衣无缝」会提醒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事实证明没有危险。

躺椅上的人正处于睡眠或者昏迷的状态,而他乖巧的合拢在小腹之上的双手之间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等等,这个人没被那副墨镜遮住的下半张脸怎么越看越眼熟

织田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握住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另一只手朝躺椅上的男人脸上伸去。

“安吾”

“听得见吗安吾”

“安吾醒醒”

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不在前面,也不在左右,难道在后面吗

听起来很熟悉啊。

想要转头回去看看,身体却疲惫僵硬到不行,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

“安吾”

还在持续呼唤。

好啦,既然这么坚持,那我再试一次好了

坂口安吾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如果不是织田扶住了他,他可能会直接翻到地上去。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下去了

坂口安吾一脸懵逼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圆框眼镜还好好的戴在脸上,那么织田作手上的那副奇葩墨镜,结合之前脸上的奇妙触感他顿觉不妙地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身环境。

伊拉斯谟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织田作就在身旁,坂口安吾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在他想要从躺椅上站起来的时候,织田用一只铁手就把他按了回去。

坂口安吾满腹的掩饰之辞都在他看到面无表情的织田用另一只手举起的纸张时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那纸张上用十分活泼的手写体写着我,坂口安吾,死而复生之人,三面间谍,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忠实友人,有什么问题请把我叫醒,有问必答。

最后还画了个俏皮的箭头,一看就知道和地上的红x出于同一人之手。

坂口安吾把视线从纸张移到一言不发的友人脸上,觉得对方的呆毛都透着一股杀气,不由得自暴自弃地说道“织田作先生,其实我是被迫的,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经过伊拉斯谟的洗礼后,他已经对所谓的机密资料都不再在乎了。

织田作沉默了片刻,问道“但丁,他和这件事有关吗”

这是相当含混的问法。坂口安吾很想说岂止是有关,简直就是幕后黑手,但忍住了对显然一无所知的织田作直接大倒苦水的做法,开始从头讲这几天他的经历。

坂口安吾和伊拉斯谟达成共识后,后者不仅没有让他见一面但丁的打算,还要求他自觉待在房间里,不要暴露他还活着这一事实。

当坂口安吾提问为什么相信一个政府人员会主动配合这种非法操作时,伊拉斯谟举了举带着手套的双手,说道“坂口君,如果你非要溜出去自主行动的话,我也只好冒着被你使用异能力的风险,把你重新放倒了。”

伊拉斯谟没有用逃走,而是用自主行动来形容某种行为。

接下来两天在坂口安吾的忐忑不安中度过了。

第三天的清晨,伊拉斯谟把他叫醒,然后递过来一套干净的西装,差不多是他在异能特务科上班时会穿的那种。

“你的衣服,换好。”校长身上套着围裙,显然是准备简单叮嘱完后去做早饭。

不用多说,这一天看来就是所谓的恰当的时间点了。

想到自己马上要在友人眼前复活,说不紧张是假的,坂口安吾接过了西装,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想面对现实。

“怎么啦,还站着不动。”伊拉斯谟居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还站在门口。

“真的没有什么要求我去做的事了吗”坂口忍不住问道。

伊拉斯谟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在看一个笨蛋似的。

他抱手倚在门框上,说道“你们三个人怎么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言尽于此。”

三个人是指自己、织田作和太宰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能想清楚的坂口安吾在吃下伊拉斯谟送来的加料早餐后睡了过去,再醒来眼前就已经是织田作之助了。

“到头来,我也只是听着伊拉斯谟的一面之词,并没有见过但丁。但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你的邻居真是行动力非凡。”朝友人叙述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坂口安吾露出一个苦笑。

一直只是沉默的听着,没有插嘴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织田作之助突然回应了安吾的感慨“如果你说的三个人怎么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的确是校长说的话,那我想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你醒来之前,太宰给我发了一个地址,说是iic的真实位置,但丁也在那里,并且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他放下纸张,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安吾看那条信息量爆炸的简讯,“那个地址离这里大概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加十分钟的步程。”

坂口安吾突然也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自己活着。但丁活着。

曾经仇恨着iic的织田作之助想要复仇的理由都不再那么充分了,但也不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程度。

要为此和iic拼上性命厮杀吗还是说不要满足对方的求死之心更好

敌人就在没多远的地方,织田作之助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思考自己的选择。

而作为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对这件事究竟是怎么起源,又怎么扭曲到如今这个地步十分清楚的自己,是该立刻联系上司要求撤回发给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开业许可证,还是对这件事被第三方重新设计过装聋作哑,在此刻此时都拥有选择的绝对自由。

伊拉斯谟那奇怪的表情重新浮现在坂口安吾的眼前。

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

“这不是没办法了嘛。”这么说着,安吾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太宰治走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50层的走廊上。

尽头处是首领的办公室。

太宰一直走到那扇法式门前,才被守卫们挡住了前进的脚步。

年少的干部无言地用目光扫过持有自动步枪的守卫们,接收到几个细微的退缩反应。

他不得不压下想要微笑的冲动,保持阴沉的脸色,开口说话。

“退下。”

明显的退缩反应。

太宰不再理会守卫们,直接上前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森鸥外正坐在办公桌之后,从表情来看,显然对太宰治的到来并不意外。

不想听那个假笑着的老狐狸更多的寒暄,太宰治直截了当地开口“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话从舌尖流出去时,还是自动加上了敬语。

森带着一贯的微笑回视。

像是在太宰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在预计之中的东西,森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想必是为着港口黑手党的发展有所裨益的重要之事吧。”紫色眸子的男人口吻中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疑。

太宰治有意保持了过分长的沉默。

“我是来报告对iic这个集团的最新作战方案。”他最后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不带感情地开口,“他们的首领已经无害化,成员也似乎丧失了大半斗志,是否要考虑成本更低的驱逐而非歼灭”

太宰治愉悦地看着背叛了自己的老师露出完全僵硬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