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生活在死亡和黑暗包围的环境里的人通常或多或少会具备一定程度超出逻辑的预感。

注意到那个蹲下来和自己对话的男人深绿色眼睛中的坚定时,一抹明悟降临在梦野久作的心头。

「脑髓地狱」对这个人恐怕不会起效。

他没来由地理解了这一点,但依旧下意识地选择借力划伤自己。

下一秒,对方脸上的温和不见踪影,语气如冰。

果然。不存在会被友好对待的可能。

明明一看就是个好人,为什么他就不配得到温柔?

讨厌。讨厌。讨厌。

想把那张失去笑意的脸撕下来。为什么不对我笑呢?

梦野久作撕开了怀里的娃娃。

『伊拉斯谟』蹲下的时候,手臂上的伤口受拉扯重新开裂,血流得手背手掌上都是红的。因为不想把血流到别人身上,他一直是轻轻拢住梦野的手腕,结果他才刚刚变脸说句装相的台词,男孩就脸色大变地挣开手,直接把作为异能媒介的娃娃给破坏了。

不是,这个马甲有这么吓人吗?

赤枝稍微有点呆滞。他在给『伊拉斯谟』捏脸的时候,的确参考的是班主任版的严肃温柔,不是教导主任版的恐怖黑脸吧?

注意到一条街远的地方略有骚动,他浑身一凛,稍微收敛了一点脸上的冷意,重新握住男孩的手腕,轻度的开启异能。

他开口问男孩:“今天港未来五座大楼那里神志错乱的人都是你的‘杰作’吧?”他还特意在杰作二字下加了重音。

“q想和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愿意和q一起玩……”梦野久作的眼睛呈现诡异的半放空状态,“q只好强行和大家一起玩了。”

原本软糯的童声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更添一分恐怖气氛。

“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伊拉斯谟』的脸上是标准的‘痛彻心扉’的表情。

“因为这样大家就和q一样了!”梦野拉起袖口,仿佛很开心一样地展示自己的伤口。

实话说,就这点连缝合都用不上的划伤,到底有什么好在这个遍地悲惨过去的综漫世界炫耀的……非要说惨,还不如说被太宰的黑泥从小浸泡更惨一点呢……赤枝克制嘴角抽搐的欲望,腹诽道。

淡定。『伊拉斯谟』可是对幼崽超级温柔的神职人员啊。

高大的外国男人看着眼前孩童绑着铁丝和刀片的手臂,眼角柔和下来,神情中浮现出同情和哀伤,他用没沾着血的左手轻柔地解开铁丝,取下刀片。

“你觉得我是在伤害你吗?”教士在男孩轻微抽气的时候询问。

“……也有好的疼痛。”男孩反应迟缓地回答。

“一切血肉都是腐草。不要进入丧家,不要去哀哭,也不要为他们悲伤。”虽然这么说着,『伊拉斯谟』的眼中依旧凝结着浓郁的悲伤,“你们若不悔改,都要如此灭亡。”

“你在说什么呀,大哥哥?”梦野久作没能听懂对方背诵的经文。

“叫你悔改。孩子。”『伊拉斯谟』伸出右手轻抚男孩的头,在梦野的脸颊上留下血痕,“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

“什么……罪……”男孩没能问完问题,整个人就软倒在教士的怀中,教士抱着他站起来,许久才长叹一口气。

他抬头看向四周,只见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港口黑手党清场了,一圈层层叠叠的站着都是黑西装人士。

“果然已经来了吗……”『伊拉斯谟』露出苦笑,“那么还是绕不过你们啊。”

说完,他上前把昏迷的梦野递给一个没有因为恐惧后退的黑手党成员,然后自己踉跄地后退几步,在一棵行道树旁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伊拉斯谟』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奢华的会客厅,从坐着的沙发到面前的条桌,再到头顶的吊灯和稍远处的法式门,即使没戴眼镜看不太清,也能判断无一不是名贵的古董。

教士身上所有的伤都得到了妥善处置,就连通常失血过多会有的后遗症也相当轻微。正当他用手掌揉搓着前额,试图消除刚醒来难以避免的眩晕和视力模糊时,从身前传来了中年男性清朗的声音。

“欧呀,太宰君,我们的客人醒来了。”

条桌的对面随即推来了『伊拉斯谟』的眼镜。

『伊拉斯谟』顿了几秒,皱着眉头接过眼镜戴上。

只见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颈上挂着红色围巾的男人,除了发际线比较清凉外,长相堪称不错。他身后则站着一个右眼缠着绷带的少年。

是森和太宰的黑心组合。

“请问阁下是?”『伊拉斯谟』的脸上是一种半带预计的疑惑。

“鄙人森鸥外,忝为森氏会社的社长。”

“也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是吗?”教士毫不留情地拆穿幌子。

“你也可以这么说。”森面不改色地回答。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算是帮了你们一个忙吧。”『伊拉斯谟』的表情也变得‘官方’起来。

“伊拉斯谟君的好心我相当感谢,所以立刻为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只不过嘛,有些事情还是想请你留下来谈谈。”森说话滴水不漏。

“你要问什么?”

“伊拉斯谟君是在路上看到行为失常的敝司成员出手相救,然后一路来到事务所所在的大楼,解救了五层的受害者之后又一路追踪到q那里去,是这样没错吧?”

“的确如此。”『伊拉斯谟』表现的像是不愿多说半个字。

“能否斗胆询问阁下的异能力呢?”森神色平常,仿佛自己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教士几乎是立刻瞪着对面的老狐狸。

精神系异能力是禁忌的异能。梦野久作和『伊拉斯谟』的异能力实际上都极其危险,这点不是后者用异能来救人就能改变的。

森的问话中存有多重含义。

“你是怎么知道的。”『伊拉斯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

“请不要误会。只是因为阁下似乎对q的异能免疫,故而稍有猜测。想必阁下能第一时间判断受害者是受异能力影响,也是相同的原理吧。”森勾起一个微笑。

全中。

教士放在膝盖上的手团成了拳头,索性放弃礼貌对话:“那孩子。如果不是被你们当做兵器使用,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后果!他手上的血一样浸湿你们的手!”

他全身的姿态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愤怒。

“不对,我还少说了。你后面站着的那个也没成年吧。全身都是绷带。我知道在日本,黑道经营是合法的,但这也太过分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上学,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教士接着说道。

“真的要和这家伙谈下去吗,森先生。这不是除了异能力外就是个笨蛋吗。”一直没出声的太宰治突然打断了『伊拉斯谟』的‘天真’发言。

“要对客人有礼貌哦,太宰君。”森半点都没受影响,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而且我对伊拉斯谟君的想法很感兴趣。让孩子去上学,是这样吧?我也有听说阁下在擂钵街的努力呢。”

“不如说说看,如果由阁下来照顾q,会怎么让他回到课堂上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

如何让小小年纪已经黑泥病娇而且‘病入膏肓’的梦野久作回去上学?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赤枝在『伊拉斯谟』的皮下微哂。那当然是以毒攻毒,心理学操作分离梦野的痛苦回忆,从体验派改行客体派啊,难不成还指望用爱与正义感化吗?

教士沉思片刻,回答:“主不会放弃祂的羔羊。凡悔改者,必得搭救。伤总有结痂之日,爱可以使心灵愈合。更不必提教育本身就是一剂良药。”言下之意觉得并非难事。

“原来如此。不知道阁下打算在横滨留多久呢?”森话风一转,问起旁的事。

“我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伊拉斯谟』用力地推了推眼镜,‘义愤填膺’地说道,“横滨的政府根本没在关注儿童失学的问题。但我是不会放弃的。”说到最后,他向森投去警惕的一瞥。

森的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精光,『伊拉斯谟』的回答显然正中他的下怀。

“是这样。我个人很钦佩阁下的志愿,也对过去不当对待q的行为有所反省。森氏会社出资在擂钵街附近建一所学校,内务由阁下来安排,教职人员我司会协同招纳,q也一并由你照看,伊拉斯谟君,你意下如何?”森带着‘有些歉疚’的表情开口。

在不很亮的室内光的照射下,『伊拉斯谟』的深深的眼窝使他的双眼都处在阴影之中,许久,他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回复森的提议:“那太好了。森君。我没有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