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薛白有些萧瑟的背影,无双决定上前打破这蓦然又停滞的气氛。

身着艳丽红衣的高挑美人终于将一直挡着脸的扇子拿下,露出涂的鲜红的唇来。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但是风情万种的眸光在薛青和法海交握的双手上扫过时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不如我们先回去一叙?”

僧人微凉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身上移到了开口的无双面上,凤眸浅淡,却含着不经意透出的沉甸甸威势,让妖不禁背后生凉。

无双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但却在暗处绷紧脊背,握住扇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和尚,竟该死的有压迫感。

也不知是怎么拐走他家青青的。

“那日白府幻象破灭,闹得人尽皆知。”

薛白这会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面色凝重。

“而且那念慈回寺,不久便有流言传出……”

说到这薛白顿了顿,用余光扫过在薛青身边的法海,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说灵隐寺的高僧,与妖类厮混,自甘堕入妖魔界。”

自那日之后,便隐隐有流言蔓延于钱塘。

众人爱戴朝奉的佛子,竟与妖类厮混在一起。

说法海已与妖蛇遁走,背叛佛门,自甘堕落,应受万民唾弃。

后头便越传离谱越离谱,有说那妖蛇实在美貌,诱得禁欲自持的高僧都止不住破了戒,且尝了那极乐的滋味后便食髓知味,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在那佛堂之中行那秘事。

在白府中,妖蛇被发现,在众人叫嚣着要从降妖除魔之时,这向来冷淡的高僧竟贪恋床笫滋味,公然护住那诡计多端的妖蛇,不惜与整个佛门道界为对立面。

流言传的有鼻子有脸,惟肖惟妙,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一时之间,去灵隐寺上香的人都多了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去询问寺中的和尚。

到最后,正在寺中养伤的念慈大师还不得不专门出来回应此事。

他说“师弟应不是与妖苟合之人,但他至今未归,那日府中似乎确有妖类出没……”

念慈似真似假的话不仅未使流言平息,反而从某种角度印证了这离谱的流言。

因此流言愈演愈劣,正成为钱塘百姓茶饭之余的谈资。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空空道人所著的话本《霸道和尚俏小妖》竟被一抢而空。

还是今日灵隐寺宣布灵隐寺的住持静玄将要出关,才让这流言的程度压下来一点。

薛白现在想来,其实那日青青不管不顾的要回去找身陷囹圄的法海之时,她便隐隐察觉出几分不一般来。

两人的关系,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并且此刻看来,青青与法海之间的关系甚至好的有些超乎她所能接受的范围了。

直到现在薛白还是无法全然接受薛青与法海是那种关系。

大抵只是亲密的朋友罢了。

到现在弟弟还没有明说,所以在薛青没有直接摊牌之前,薛白选择自欺欺蛇。

只是不知两人的这段情谊是何时开始,何时竟深厚道这种地步。

深到让青青当初为了法海,甘愿深入幻境。

人妖相恋本就在凡间为人所诟病,更遑论除妖降魔的高僧与妖坠入爱河了。

薛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听完薛白所言,薛青蹙起了眉。

他在幻境中的时日太久,以至于几乎都要让他忘记当初白府事件背后的主谋,也就是隐藏许久的念慈。

想来也知道,念慈苦心谋划之久,甚至妄图置他们于死地,在侥幸逃脱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察觉到他们成功逃出幻境,定也会采取行动。

“我们先一同回去。”

薛青压下眉间的冷意。

本以为逃出幻境,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之后寻一桃花源地过逍遥快活日子便是。

没成想还有诸多烦扰需要解决。

他偏头看去,静默直立的和尚就像一桩威严的佛像。

但是始终紧握的双手上的温度提醒着薛青面前的人并不是冰冷的泥塑佛像,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出尘佛子。

一直注视着薛青的凤眸一瞬便捕捉到了薛青看向他的眼神,僧人垂眸,凤眸中泛起动容的轻轻涟漪,宛若拈花含笑。

这是他喜欢的人。

法海抬起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薛青紧蹙的眉头,力道和缓又怜惜至极地抚平。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十足的小动作,却被他做的像是对待珍宝那般珍重至极。

连指尖的力度都带着掩藏不住的爱意。

“好。”

他说。

看到两人的动作,无双又用扇子将自己的脸挡住了。

啧啧啧,瞧瞧这浓情蜜意的模样,仿若下一秒,那扯不开的眼神便就要流出甜蜜的蜜浆来。

无双默默腹诽,感受到身边人扫过来的目光。

借着扇子的遮挡,无双艳丽的脸掩在薄薄的阴影之下,朝着边上一直沉默的人挑了挑眉。

只稍一挑眉,便流露出些许天然而生的媚来。

“跟我回去?”

他问曲有意。

正好也有些话要说开。

曲有意的目光无法从无双的面上移开,他克制地点头。

佛堂幽深,座上神佛的佛目低垂,面容慈悲。

仿佛世界一切的罪恶在这双佛目之下都无处掩藏,而一切的忏悔,似乎都能在此被原谅。

梵音不断,烛烟缭绕。

似有神佛低语。

“哒——”

“哒——”

“哒——”

木鱼敲击声一声又一声。

然而规律的木鱼敲击声却蓦地停了下来。

佛堂之内陷入了漫长而又凝滞的沉默中。

手握犍稚跪坐在蒲团之上的红衣僧人蓦地睁开了眼。

他回来了。

一种无形的感觉从指尖爬上心脏,掩藏许久的毒虫在啃噬殆尽的心脏上张牙舞爪。

握着犍稚的手停在半空,念慈看到涂着金漆的佛座上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一双无法掩藏住阴郁的眼。

将这慈悲的面容生生破裂开来。

被松开的犍稚重重落在木鱼上,击中日夜不合目的象鱼之木,发出一声悲鸣似的沉重声响。

在满堂空旷悠久的敲击余声中,念慈站起了身。

映在佛座之上的面容乍然扭曲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