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言晏催促着,也不是说这个故事多么让人着迷,而是一件事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总会让人心里发痒,想要知道全貌。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表明了一切。

源博雅温和一笑,让两个孩子不要着急,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南城门的城楼之下。

月色朦胧,云也温柔,那飘渺的乐声不断的引诱着他,源博雅不断赞叹其高妙精雅,如同他梦寐以求的知音。

像是得知了他的到来,乐声突然断了。

源博雅福临心至,这是一份显而易见的邀请,遂小心摸索着上了城楼。

乐声复又响起。

他追寻着接近,心脏砰砰作响,推开那扇阻隔的门。

历来夜晚的罗城门之上多有传说,亡灵怨鬼的强大,令多少人不得不退于被守护加持的城门,祈求僧侣阴阳师等能人异士的庇护。

源博雅的好友就精于此道,才能更是高到其他人愧于与之同处一个时代,又羡又妒。

他曾开玩笑的与好友讨论过,如若遇到妖鬼直流,该如何对付?

友人狭长的狐狸眼在扇面后若隐若现:“博雅修习箭术弓道,到时一看便知。”

源博雅此刻有些了悟。

门扉背后黑压压一片,乐声似有若无,他摆开架势调整姿态。

明明源博雅手中没有长弓与箭支,但若是由懂得箭术的人在场,便能明白,他手中有支无形之箭蓄势待发。

“咻——”

划破空气,无形之箭对上黑色的胧雾,隐于背后的乐声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正是在宫廷寻遍不着的琵琶“玄象”。

源博雅未曾真正见过“玄象”,宫廷的主人虽拒绝了他弹奏的请求,但耐不住他的痴迷之心,为他讲述过“玄象”的特点。

紫檀直甲,琴腹以盐地三合。1

甫一见面,源博雅便将两者对上了号,不禁欣喜若狂。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把令他大喜大悲的琵琶,谁知原本停滞在空中不动的“玄象”竟似游鱼一般躲来藏去,就是不让他抓到。

“玄象”游出了黑暗,几乎要飞出罗城门。

源博雅情急之下不禁大喊:“在下只是想见识一下‘玄象’弹奏出来的乐声有多么美妙!”

“玄象”顽皮的在空中拐了一个弯,悠悠的落入了他的怀里。

源博雅大喜,也不嫌弃地上遍布的尘土丝网,盘腿席地而坐,斜抱起“玄象”,准备拨弹一番,下一秒琴弦却如泉水激石般泠泠作响。

他闭目欣赏,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

第二天,源博雅携带着“玄象”返回宫中,天皇喜不自胜,当场奖励他弹奏一曲。

源博雅领命。

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他如何拨弹,“玄象”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皇与在场官员皆是惊讶不已。

与“玄象”相处过的源博雅想,宝物有灵,这约摸是大音之妙。

事后“玄象”被重新收回了皇家宝库,束之高阁,源博雅对此惋惜不已。

但说来也怪,好些夜晚他都能听到飘渺的乐声自某个方向传来,那正是“玄象”的所在。

他询问旁人,却都说没有听到与之相关的动静。

这是只有他才能够听到的声音。

有时候源博雅会想,将“玄象”送回陛下手中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对于灵物而言,是将它又送回了囚笼之中吧。

他也许做了一件坏事。

若是能有哪位雅盗过来将它偷走就好了。

源博雅愁的不得了,都快要上门去找他的好友讨教了。

晴明一定会有办法,这是他对挚友无比肯定的信心。

在那之前,宫廷突发火灾,殃及范围就包括了宝库一带。

木质结构的建筑以及火烛的运用,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这样的后果,平日里只能小心再小心。

但即便如此,偶尔仍然会出现疏漏。

下人们已经尽力去扑火抢救了,烧焦后的断壁残垣让人呼吸一窒。不幸中的万幸,几乎没有人员伤亡,唯独是宝库损失了很多藏品。

“玄象”就是其中之一。

天皇听着下沉们报上来的损失,差点没在殿上昏厥过去。

贵族们对于宫廷的风吹草动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天灾人祸之类的事件,火灾发生的第二日,事情的始末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源博雅也知道了,从下人口中。

仆从知道主人家对于宫中的那把琵琶甚为爱之,提起消息时的表情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伤心。

实际上他并不悲伤,他依旧能够在夜晚听到玄妙的琴声。

哪怕所有熟知他的人都告知他“玄象”再也不可得见,源博雅的心情依旧很好,他知道它还存在着。

这一次他没有将消息上报给天皇,只是在与友人交流的时候,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当然,在对孩子们讲述的时候他不会说的如此详细,很多细节方面都做了模糊处理,包括他的心境变化以及“玄象”最终的归处,不可说也不可说。

就算如此,这个故事对于言晏和中原中也而言,其中的信息量也很超过了。

尤其是言晏,听到灵物一词,她久违的感到头皮发麻,整个人躁动不已。

她之所以会到常世来,甚至还带上了中也,不就是因为《物语集》出的幺蛾子吗?

这可真是太眼熟了。

“那蝉丸法师的琵琶也是生出了灵吗?”言晏脱口而出,很快又予以否定,“不不不,他的那把琵琶我们是见过的,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啊。”

中原中也在这方面的感知力比言晏强的多,他回忆了当时听蝉丸法师弹奏的场景,不太确定的说:“好像……真的有?”

“很微弱。”

“不提出来根本察觉不到异样。”

言晏:=。=

彳亍吧,到头来答案就在众人眼睛皮子底下。

兜兜转转又得回原点。

源博雅知道他们要回蝉丸法师身边,更加热情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带上我”、“让我和你们一起吧”。

因为他给他们两个提供了新思路,言晏和中原中也也不好把人当做工具人用完就丢,就答应下来。

更重要的是,源博雅主动提供了几匹马当做交通工具,可以节省不少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就是需要到城郊外才能上马。

城内上层阶级还是以牛车出行为主流,纵马狂奔什么的,太不符合时下追求的风雅美姿仪了。

在城外,言晏看到马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中原中也也不遑多让。

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年纪,陈博雅吩咐下去的时候,特地嘱咐仆从安排性子温顺的马儿,就是他们两个眼前这匹枣红色的骏马。

性格稳定,身量也没有一般成年马匹那样高大,比较适合像他们这样的小孩。

中原中也率先伸手上去摸了摸马儿的头部,枣红马性格确实很温和,遇上了陌生的两脚兽也丝毫不惧怕,甚至还主动的把大脑袋放进他的怀里蹭蹭,以示友好。

男孩更高兴了,脸颊带上了两团红晕。

言晏跟着摸了摸亲人的马儿,悄眯眯的从木珠里翻出两颗方糖塞给了枣红马当见面礼。

同样得到了粘人的贴贴。

她的背后冒出了愉快的粉色小花花。

源博雅“咳嗯”了两下,将他们从马儿水汪汪的撒娇眼神中牵回了现实。

“我们走吧。”好男子源博雅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蝉丸法师讨教琵琶了。

他翻身上马,低头看着言晏和中原中也,眼中饱含期待。

言晏与中原中也同时一僵:牙白,我们根本不会骑马呀!!

桃源乡里最多的动物就是兔子,地狱里更是奇形怪状的多了去了,就算是有正常形态的,那也是开了神智的动物狱卒,全部被鬼灯薅到工作岗位上去发光发热了。

再加上各类出人意料的代步工具,他们还真没有尝试过骑马。

中原中也决定现学现卖,试着将刚刚源博雅的上马动作全部还原出来,没想到还挺成功的,稳稳当当的就坐在了马背上。

这也没什么难的嘛。

他更有信心了,单握缰绳朝着言晏伸出了手。

言晏拉住他的手掌在地上轻轻一蹬,借力翻身坐在了他的背后。

其实她可以单独一骑,但刚刚中原中也邀请的动作太过自然,言晏就顺势与他同乘,抱住了他的腰。

旁边牵马的仆从欲言又止,最后碍于身份有别呐呐不言,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平安时代的姬君们养在深闺,温婉含蓄,除了家人女侍以及未来的丈夫,很少有人能见到她们的真面目。

即使是外出,姿容也掩在了市女笠下,外人顶多能看见贵女们着圭露出的袖口、下摆和袭色。

言晏才不管仆从们胡思乱想的小心思呢,她正忙着给一行人指方向。

源博雅弓马娴熟,御马赶路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中原中也初初学习驾驭马匹,一开始还有点不自然,缰绳握的紧紧的,后来在枣红马的配合下越发自如,还能催促马儿加速。

他非常喜欢这种纵马疾驰的感觉,无拘无束的风从身上略过,轻快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