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一片片明黄色从树梢纷纷坠落,洋洋洒洒如同金色的落雨,堆叠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在阳光的照耀下,满目生辉。

看到如斯美景,他们觉得不虚此行。

一时兴起,想在公园里欣赏自然景色的人不止他们两个,远处不时传来游人的惊呼和拍照声。

言晏因为不能看到艳丽红枫的郁闷之情也在悄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国桃源乡那边多是种的桃树,地狱里就更不用说了,植物大多发生了变异,以住民们的审美来讲,没几个正常生长的。

在岛国常世,人们很重视岁时变换,每一个季节都有格外分明的景致。

春樱夏绣,秋枫冬雪。

能够欣赏到美好的风景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时间还早,她和中原中也悠哉游哉的逛起了这个披上金色外衣的小公园。

“言晏,你看。”走了没一会儿,中原中也点了点她的胳膊,指向前方某个方位。

“是都筑先生。”

昨天在海滩边遇到的时候都还可以说是个巧合,但今天他们的相遇就完全是出于临时起意。

言晏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就被中原中也一把扯了回来:“等等,再看看。”

“看什么?”言晏顶着一头问号。

“他的样子有些不大对。”中原中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个和他们昨天才见过的青年一举一动有些怪异。

大脑发出预警,他便下意识的阻拦了言晏上前。

“嗯?”

相比不太熟的邻居,言晏当然是更加相信自家的小伙伴,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会儿,她也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感觉像是……失了魂?

这不正常。

昨天他们和都筑响也分别时人还是好好的,举止言谈文雅得体。和他们眼前这幅行动滞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好歹也算是他们邻居,不好放着不管,言晏和中原中也跟着追了上去。

说来也怪。

自从踏上京都府的地界,都筑响也有种很莫名的感觉。

他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当他想要忽视这个突如其来的预感时,反而愈演愈烈,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修习琴艺。

像他这样的琴痴,即使是被火原和树劝出来散心,也没忘记要带上自己心爱的琵琶。

一日不练习,生命中就像缺失了一块。

强烈的预感隐隐和弹不了琵琶的缺失感挂钩,让他进退不得,最终选择了顺应。

都筑响也背上琴包漫无目的的走着,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陷入了明黄的世界。

这是哪?

他举目四顾,没看到一个人,只有簌簌落下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温暖宜人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他身上,都筑响也不由得抬头望去,不料被炫目的光蛰了下眼睛。

明明只要闭上眼皮稍作休息就能缓过来,这次却失效了。

都筑响也睁大双眼,目之所及都是黑暗,他却并没有为此变故而感到心慌意乱,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就好像是在很遥远的过去也是这般。目不能视,只能靠其他的感官协调生活。

索性重要的双手没有受伤,并不妨碍他继续弹奏最重要的琵琶。

“唉……”

是谁?

都筑响也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言晏和中原中也跟在都筑响也身后走走停停,专注的盯着眼前的青年的身影,对周遭环境的变化也不知不觉。

直到三人共同踏过某种界限,方如梦初醒。

显眼的金黄早已消失不见。

此地杂草丛生,仅仅有一个草庵伫立在不远处,醒目的紧。

就连他们两个不错眼盯着的熟人也变成了一位身披袈裟,脚蹬草屐的年老法师。

言晏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瓜,这下好了,第二次被牵着鼻子走,怎么就不多长长记性?

中原中也和她站在一起,浑身上下都显出戒备的状态。

毫无疑问,这显然又是一个“境”,只是不知道书灵到底是如何下的手。

“两位小友,竟然来了,不如入寒舍一叙?”上了年纪的法师偏过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温声问道,还不待回答,便自顾自的朝着草庵走去。

以中原中也的眼力,不难看出法师浑身上下没有锻炼过的痕迹,即使在打什么主意,也无法胜过他们两个。

但就怕像刚才那样,不知不觉中就中了招。

言晏也觉得诡异,她比中原中也站的要靠前一点,一眼就发现了老法师实际上是位目盲人士。

别看他一副行走自如的模样,老法师的眼睛毫无神采,对着光线不躲不避。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辨认的他们两个?

僵持了片刻,对当下情况一无所知的两个孩子还是走进了草庵。

没办法,人生地不熟,老法师又和都筑响也有关,他们也不能抛下晃晃的线索去四处查探。

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跨过虚掩的大门,老法师端正的跪坐在堂前,闭目不语。

整所草庵中物什少的可怜,清贫幽玄,估计盗贼也懒得来光顾,根本没有油水可赚。

言晏带着中原中也大步踏过去,与老法师对坐,同样沉默无言,等待对方解释。

寂静对上寂静,周围的虫鸣越发此起彼伏。

老法师定力更强,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开口:“两位小友可是疑惑此地乃是何处?”

言晏他们确实是对这些两眼一抹黑,但多说多错,为避免暴露只含糊的应声。

老法师似有所觉的舒朗一笑,介绍起他的草庵:“这里是洛都与近江国交汇的逢坂关,老朽添居在此。”

洛都和近江是京都与滋贺的古称,后者能称之为“国”,那么现在岂不是正值平安时代?

想到这里,言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否认这个时代逸闻趣事,文化风貌盛行,但那都是在贵族阶层。

物资匮乏,贫民生活困窘,山林盗匪横行才是板上钉钉的现实。

可以说是要啥没啥。

“境”整出这么个背景来到底有什么用意?

上次是在类似战国时代的环境里,这次更好了,再次倒退几百年。

以此推类,再有下次,岂不是要体验一把飞鸟奈良时期的生活?

言晏浑身打了个激灵。

中原中也看她微微炸毛的样子,眼神不善的望着让女孩担惊受怕的老法师。

眼睛看不着,但其他感官足够灵敏的老法师感知到了男孩身上不加掩饰的敌意。

见过世面,他对孩童身上直来直往的表现只是一笑而过,微微转过头对着言晏的方向继续说了下去:“前几日阴阳寮的那位大人递来口信‘不日将有客来临’,老朽今日迎到两位小友算是应验”。

言晏和中原中也听罢,越发的云里雾里。

阴阳寮的人,是指的阴阳师吗?

甚至早早的预示了他们的到来。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今日会发生这些事情,这位阴阳师的卜筮手段很精妙啊。

“老朽名为蝉丸,不才曾随侍式部卿敦实亲王左右,有幸习得乐之一道。”

法师从身边摸出了一把琵琶,斜斜的放在身前,他宽大的袈裟遮住了琴身,是以言晏和中原中也没有发现草庵中还有这样一把乐器。

凤尾头,曲颈,梨状身,是一把颇具韵味的琵琶。

他拿着宽大的的拨子流畅的划下,琵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言晏敢以自己和中原中也超强的视力保证,蝉丸法师绝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在他们眼前弹奏了,有问题的是那把琵琶。

“如小友们所见,自某一日起,老朽的这把琵琶就再也没有发过声。”法师怅惘又爱惜的拂过琴弦,却没有任何回响。

“为何会这样?”言晏追问到,她已察觉蝉丸法师没有恶意。

中原中也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想弄清他们的处境,蝉丸法师算是个突破口,故而耐下性子听他悠悠的讲述。

“老朽也不知晓缘由。”

是的,蝉丸法师同样不得其法。

他曾托旧日的关系寻过不少宫廷琴匠,他们口径一致地说这把琵琶完好无损,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护。

对于这一点,蝉丸法师十分自得,平和的面容也带出几分笑影,很快又敛下。

这把陪伴了他数十年的琵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见证了他人生的沉浮,灵感秘曲也是诞生于此。

可如今,这把意义非凡的琵琶再也不响了。

在普世的手段尽皆失去意义后,蝉丸法师也有思考过是否有妖物作祟。

念诵经文举行驱邪仪式,结果依旧如故。

正当他满心愁苦之时,阴阳寮那边给他送来了一丝转机。

口信不长,大意是会有客上门,他所忧心之事也会得到解决。

所以蝉丸法师对于言晏和中原中也的到来才表现的那么泰然。

言晏听懂了。

可就是因为听懂了,她现在更懵了。

提问:当你刚刚落地在一个全新又陌生的环境时,有人马不停蹄的给你交了一个任务,你当如何自处?

其他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但被赶鸭子上架解决问题的言晏还能咋滴,顺着线索继续前进呗。

都明晃晃的送上了门,那这份委托她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