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甜蜜的热吻,柔软的嘴唇顺势而下吮嘬至冰凉的胸膛,乌黑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背上,用纤细的手指拨开额前的发丝,抬起暗蓝色眼眸的她看上去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艾瑟琳……艾瑟琳……”安东尼轻声呼唤着。

他做了个不错的美梦,那些与艾瑟琳维斯劳德相伴过的日子一直支撑着他熬过思念。她曾承诺会回来,但过了这么久,她却没有任何消息。

醒来后的安东尼并没有心思回味这甜腻的春梦,他甚至抵触这种梦。他不知道艾瑟琳去了哪里、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回来……所以他并不愿意想起她,那会让他忍不住想去找她,可他现在无法离开。

没等侍从将热水盆放稳安东尼就抓起那里的湿毛巾揉了把脸,他需要清醒,昨夜喝了太多蜜酒导致他今早还在头晕。

扎克亚斯正在内殿与众臣议事,斥候回报图耿军队仍未出发,这对拜索来说是好也不好。民兵多了些训练时间,但平民的恐惧也在与日俱增,不少老人或抱着孩子的妇人来民兵营地寻访亲人,那些被迫分割的家庭就如被丢在海面的小船,飘飘荡荡失去了方向。

安东尼每天早上都要先来民兵营地巡视一下大家的状态,有没有用心训练,生活上有什么不便。所有民兵都很喜欢这位王储,觉得他比现任国王更加亲善仁爱。

当他看到那些年纪有大有小的民兵隔着木围栏与亲人拥抱、握手时,他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安东尼独自站在国王大厅中央,他凝视着台阶之上的金狮王座,那王座给了座上之人无边的权利,但如果将这权利行错一步,下场可能会是万劫不复。

“它看起来又硬又冷,很美但也危险,坐上它的人要承受起世上最大的责任与考验,无数人的生死仅在他一念之间。”菲利斯肯登出现在安东尼身后。

“登上那王座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为此我曾做过连自己都会唾弃的事,现在……我不认为它仍旧值得。”安东尼想到母亲的意外惨死便会憎恨自己。

“你是长子,这王位本就属于你。”菲利斯对安东尼病弱的过去全然不知。

“我父亲并不赏识我,我自小身患重疾,你也看到他有多喜欢伊斯顿了,你哥哥那样的王储才是他想要的。”安东尼苦笑着说,目光从金狮王座上挪开了。

“同样的父亲哈!”

安东尼听妹妹说过菲利斯身上发生的事,看来他们的国王父亲都不待见自己有怪疾的儿子。

“我的病已经治好了,你的……没法治吗?”安东尼小心翼翼地问,菲利斯抬起双手看了眼后笑了:“我父亲讨厌我并不是因为我的病,而是因为我是次子。”

看安东尼面露不解,菲利斯走近了些说:“在我们高岩,次子的地位与马童无异,所有财富和家业都会留给长子,次子只能另寻生路。”

“为什么?”

“传统,千年以来的传统,高岩人坚信只有长子才具备力量与智慧,次子是多余的、无用的、软弱的,这也是为什么高岩又被称为长子圣国。”菲利斯无奈地冲安东尼笑着:“我母亲是女巫,她是外乡人,她并不赞成这一传统,所以当我出生后父亲准备把交给仆从抚养时,她阻止他,把我留在了身边。”

“很抱歉听到这些。”

“母亲是我的一切,她保护我不受伤害,你也知道我哥哥的脾气,这还是我母亲管教以后的结果,长子将次子殴打致死的事件在高岩比比皆是。”菲利斯握紧双手略显欣慰地说:“这是不幸,但是多亏这不幸我哥哥才不会碰我。”

安东尼对菲利斯的乐观自嘲很是佩服,他的命运比起自己更糟糕更差劲,但是看看他,善良宽容,完全不像他那残忍跋扈的哥哥。

众臣纷纷从内殿来到大厅,最后出来的扎克亚斯和伊斯顿肯登看安东尼和菲利斯都在等候有些纳闷。

“何事?”扎克亚斯问。

“民兵……”安东尼和菲利斯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后菲利斯抬手请安东尼先说。

“不,你说吧,我相信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安东尼退了一步。

菲利斯微笑着欠身来到王座之下。

“陛下,我想提议,希望您能准许民兵们每周回家一次。”

“为什么?他们需要抓紧时间练兵,我还打算让他们夜里再加一场训练呢。”

“陛下,他们之前只是商人、渔民、工人甚至农夫,他们不懂战斗,过于沉重的训练只会摧毁他们的身心。”

“我知道他们不懂战斗,所以不是正在教他们如何战斗吗?”

“他们都有家庭,这些男人为了保卫王国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妻母或子女,艰苦训练之余却还要思念家人,这并不利于民兵的士气。”菲利斯语重心长地说。

扎克亚斯瞅了眼安东尼,见儿子微微点头对菲利斯的提议表示认可,扎克亚斯又转头望向伊斯顿肯登,伊斯顿肯登冷哼一声走下台阶来到菲利斯面前说:“战争在即,战士必须磨利他们的剑刃,而不是拥抱他们的母亲或妻子,敌人的长矛可不会被这等温情感动。”

“伊斯顿说得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抓紧练兵才是最重要的,等他们打赢了这场仗回家后想怎么抱就怎么抱,现在不是时候。”伊斯顿肯登的话让扎克亚斯更有底气了,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他干脆地拒绝了菲利斯的提议。

“如果他们死了呢?他们需要在战争开始前再见一面自己的亲人,这会激励他们,让他们明白自己为谁而战!”安东尼说。

“他们为国王而战!”扎克亚斯瞪大双眼盯着安东尼:“你真应该摒弃一些妇人之仁,你们的提议简直像你妹妹会提出来的一样。”

菲利斯和安东尼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离开国王大厅的菲利斯垂头丧气,侍从奈因赶紧跟在少主身后。

“怎么样?”奈因问,菲利斯摇摇头:“他们的做法只会激起民愤,最近民兵营地和城中百姓怨声载道,他们并不在乎,这对战事不利。”

“要不算了吧殿下,这不是我们的战争。”

“不,这是!拜索必须赢,他想成为这里的国王,从父亲告诉他拜索有多强大富饶时他就想成为这里的国王。如果他能达成心愿他就会留下来统治这个王国,母亲和我就安全了,我们就能独享高岩的平静生活……直到永远。”菲利斯的眼中闪烁着畏惧却坚定的光芒:“母亲爱他,就像爱我一样,母亲也怕他,就像我怕他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母亲在保护我,该换我保护她了,只要能让他别回高岩,我会做任何事……不计代价。”

“殿下……”

“安东尼是个好人,虽说他还不是国王但已经开始体恤他的臣民了,尽管不受父亲待见,但他依然是拜索的王储,是伊斯顿最大的阻碍。”菲利斯回头望着奈因略有所思:“九,我需要你去两个地方,城堡外和民兵营地。”

“遵命。”奈因狡黠地笑着点头,这与他面对斯温和西瑞妮时的憨厚傻笑截然不同。

菲利斯对奈因耳语了一些话,距离很近,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菲利斯那么近,但奈因并不害怕。

“我看以后得改口喊你妹妹了!”伊斯顿肯登从国王大厅出来后迅速追上了菲利斯,开口就先讽刺一番被国王嫌弃妇人之仁的弟弟。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关心起拜索民兵的喜怒了?”

“年轻的狮崽不敢反抗他强壮的父亲,他需要勇气,我得支持他说出自己的想法。”菲利斯露出极有深意的笑容。

“我确实挺爱看扎克亚斯骂儿子的,没有你我猜他还真不敢说,做得好弟弟!”伊斯顿肯登拍拍菲利斯的肩膀称赞道。

“他越来越喜欢你了,如果你能成功娶到索菲亚,拜索的王位你已经坐上一半。”菲利斯挑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你搞定国王,公主和王子交给我,这座王国必将属于你。”

“菲利斯!”伊斯顿肯登按住弟弟地双肩惊叹不已:“父亲总说次子就像猪猡,只会吃了睡,睡了吃,他真是大错特错,没有你的帮助,我的夺王之路绝不会如此平顺。”

“亲爱的哥哥,你无法想象我都会为你做出什么。”菲利斯的嘴角泛起邪笑。

夜雾茫茫,晚风呼啸,菲利斯肯登立于窗边望着安东尼寝殿的方向,父亲坠谷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他们自晨间开始,一直到了夜里才终于爬上高岩城顶,从城顶垂至深谷的王者之链悬挂了上千年,不是王储的话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伊斯顿替弟弟求情后父亲才同意让作为次子的菲利斯一起攀爬,但爬了没多久菲利斯害怕就下去了。

深谷远处的广场被上千个高岩平民围得水泄不通,人们都想见证自己未来的新国王登顶。

菲利斯通过狭窄陡峭的石阶路提前到达城顶,等待他们。

入夜后城顶雾气昭昭还刮起了风,狂风吹得王者之链摇来晃去。

“这没用的猪猡只会走别人修好的路。”诺布尔肯登在快要到顶时冲头上的菲利斯辱骂道:“你给我等着,你临阵脱逃让那些贱民看了肯登家的笑话,等我上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诺布尔肯登的恐吓让菲利斯心里一惊,父亲的惩罚多种多样,最难受最吓人的莫过于将他夹在两块巨石板间缓缓压紧。每次他不小心石化了贴身侍从,父亲都会用那酷刑来惩罚他。

“风太大了!父亲,抓稳!我们就快到了!”伊斯顿肯登喊道,越高的地方风越嚣张,粗大的铁链都刮得晃荡起来。

“到了到了!我的儿子!我引以为傲的儿子,你会成为高岩的新王,等我带兵去支援我的老朋友扎克亚斯,高岩就交给你了!”

“父亲!上去了再说这些吧!你一定要抓好!”伊斯顿肯登说话时被灌了几口风,他离城顶边沿非常接近了。

“好!我把那小猪猡也带走!省的他给你添乱!”

诺布尔肯登这话对菲利斯来说,比要对他施刑还让他害怕,他不想离开他的母亲,如果父亲带他去拜索,一定会把他扔在那里,永远不能回高岩,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母亲。

“菲利斯!帮帮我!我快没力气了!”伊斯顿肯登对跪在边沿发呆的弟弟喊了句,菲利斯赶紧伸手拉了哥哥一把。

伊斯顿肯登爬上城顶后趴在地上大喘着气。其实他也和菲利斯一样怕高,只是他对自己更狠些,为了有资格成为高岩王,为了不被底下的高岩人看笑话,他必须硬着头皮爬到顶。

“滚开!我不用你拉!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拽下这万丈深谷,你这没用的废物。”诺布尔肯登狠狠甩开了菲利斯的手骂道。

从他出生就开始嫌弃他、蔑视他的父亲,真是巴不得他赶紧死哦。

鬼使神差的,菲利斯摘下了右手的手套,他不想再夹在巨大石板间感受那种全部内脏都要被挤爆的恐惧,也不想和父亲去拜索与母亲永无相见之日。

“你干嘛?”诺布尔肯登问。

“父亲!抓住我的手!”菲利斯阴森地笑过后悲伤地大喊了声。

随后他将右手附在父亲刚刚抓住边沿的左手手背上,瞬间诺布尔肯登从手到肩膀再到全身都化成了石头,他掉了下去,没有挣扎没有呼喊,他做不到那些了。

菲利斯迅速将手套戴好,趴在边沿哭喊起来,还没晃过神的伊斯顿肯登也爬到边沿向下望,父亲的身影已经被夜色吞没。

“他没有力气了……我没能抓住他!伊斯顿!都是我的错!”菲利斯愧疚地大哭起来,伊斯顿整个人都吓傻了,望着漆黑的深谷目瞪口呆。

伊斯顿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毕竟他在最后一刻也是需要弟弟拉一把才得以登顶,父亲年纪更大体力更差,能坚持陪他爬完已经很难得了。

菲利斯从窗槽里捡起一块白色的石头,和深灰色的窗台完全不搭,菲利斯伸手将那石头扔了下去,城堡之高,那白色石头和父亲一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安东尼的寝殿里,床边的矮柜和地毯上倒着许多空酒瓶,又是要靠喝醉才能不去思念艾瑟琳入睡的夜晚。

三个穿着民兵布甲的男人站在安东尼的床侧,他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安然入睡的王子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头两剑刺入安东尼的身体时安东尼便惊醒过来,那些人一定很恨他,每一下都刺中要害,其中两个压住了安东尼的手臂,一个捂住了安东尼的嘴,他们用另一只手在安东尼胸前猛刺了数十下。

安东尼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为什么这些他要维护的民兵却在深夜潜进他的寝殿刺杀他?他几乎每天都要去营地看望他们,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与他们闲聊,他们见到安东尼时也都表现出十分欢迎,可现在……为什么?

见安东尼的手脚不再挣扎,三个民兵飞速逃出王子寝殿,但很快被巡逻的卫兵队捉住了。

“王子殿下!快去禀告陛下!殿下死了!”探过安东尼鼻息的卫兵恐慌地高喊着跑了出去。

安东尼仍旧瞪着双眼,微张的嘴角淌下暗色的血,胸前的被子已被刺烂,连着他的衣服一片血红。

菲利斯看到王子寝殿方向亮起了火光,嘈杂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奈因推门进来,尽管屋里没有烛火,奈因下意识就知道菲利斯肯定没在床上。

“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晚,殿下。”奈因站在黑暗中说。

菲利斯回过身来指着衣柜说:“给我拿副紧实些的手套来,索菲亚会需要我的拥抱,”菲利斯的和善笑容与他面对索菲亚时一致:“我可不能把我的嫂子变成石头……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