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光和即将熄灭的壁炉火无法将宽敞的别墅大厅照亮,在这模糊不清的昏暗中,阿奇正坐在沙发上,右手缓缓晃荡着一杯葡萄酒。

“怎么不喝啊?等我吗?”莱克尔的声音最先出现,过了几秒他才从漆黑中走出来,他坐到阿奇旁边,阿奇依旧在晃着那杯半满的酒。

“你最好告诉我你准备跟我交易,我为了见你刚放走一个就快到手的灵魂。”莱克尔解开领口的扣子让自己放松一些。

现在阿奇想找他已经不需要用自己的血画星星的仪式了,阿奇说他太做作,莱克尔就告诉阿奇只需要独自一人时默念三遍他的名字,他就能听见。

“你睡着了吗?你能听见我?”莱克尔见阿奇一直不说话有点烦了:“叫我来是干什么的?别再晃那愚蠢的杯子了!”

莱克尔生气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等等!别!”阿奇试图阻拦,但莱克尔喝得太快了。

“怎么了?你没在酒里下毒吧?我是恶魔,我不怕毒。”莱克尔将酒杯放回矮桌上,阿奇捂着嘴角说:“毒倒是没有,只是……杯壁上有个虫子,我晃来晃去时都避开它,我想知道它会不会害怕这种死亡来了又走的感觉。”

“现在……”

“现在它终于死了!在你肚子里。”阿奇说完莱克尔便跑到壁炉旁扶着墙冲放木柴的铁桶呕吐起来。

“成了恶魔怎么还矫情起来了,蛆虫你不是见多了吗?鉴于你生前是个屠夫,一定看到过许多烂臭腐肉才对……”阿奇漫不经心的话却让莱克尔紧张起来。

莱克尔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手帕擦拭着嘴边缓缓转身:“你怎么知道?”

“通常套取消息有两个办法,收买或威胁,我有钱,我有刀,所以……只要我想知道就能获得任何消息。”坐在黑暗中的阿奇被橘红的炉火照亮了眼眸,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恶魔。

“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用?”莱克尔一看就是慌了,背都没有以前挺得直了。

“放松,只是了解一下我的恶魔朋友,我总是好奇你到底还记不记得生前之事,现在我知道了,你没有那段记忆,因为你在刻意逃避。你没有胆量面对你的过去,它太肮脏、恶劣、邪恶,你只知道你是个屠夫,做过可怕的事才成了恶魔对吗?”阿奇越说越让莱克尔恐慌,他坐到阿奇斜对面的沙发上,目光充满戒备地盯着阿奇:“别告诉我。”

“你不好奇吗?一个生活在穷苦底层的卑贱屠夫是怎么一跃成为傲慢魔神的侍奉者,撒旦的宠儿,反正我是很好奇。”

“别告诉我!”

“有个来自地狱的魔灵告诉我,你向撒旦献祭了自己的……”

“墨斯昆汀!别告诉我!”莱克尔怒吼着。

阿奇突然起身按住莱克尔坐着的沙发扶手将他压制住:“父亲的拳头很硬吧?母亲的眼泪根本无法止住,你爱她……但你也恨她……”

“停下!求你……”莱克尔捂住耳朵闭紧双眼乞求道。

他不愿意听到任何一丁点自己的生前回忆,那些词语和情景能激发他唤醒记忆,然后他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会非常痛苦。

有些恶魔唤醒了前世记忆,他们痛苦但不表现出来,比如塞勒维卡莱伯斯。

有些恶魔逃避这段记忆,因为他们怕自己无法承受,深受折磨,比如莱克尔诺斯考特。

阿奇没有继续说下去,莱克尔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莱克尔不甘地问,阿奇墨斯昆汀挖出他的陈年往事来威胁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想要那个力量……恶魔的力量,比上次还要强的力量。”阿奇淡然地说:“你会给我,没有使用期限,直到我说结束,但也不会太久,打完这场仗,杀了赛尔特,我就还给你。”

“不和我做交易吗?你对我提出这种要求,我就得得到你的灵魂。”

“这是交易啊,”阿奇坏笑着说:“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守好你不想要的……你的记忆。”

“你这是在威胁恶魔?”莱克尔觉得不可理喻,堂堂恶魔居然沦落到被凡人恐吓。

“威胁是一个很重的词,我更愿意称之为‘操控’。”阿奇的回答让莱克尔更生气了,他苦笑着低下头说:“操控?哈!”

“可怜的小屠夫娶不到老婆,因为都三十好几了还会被父亲暴打……”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别再说了……”莱克尔迫切地阻止了阿奇,阿奇则扬起嘴角笑了。

莱克尔起身来到阿奇面前,他攥着拳头,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对阿奇的愤恨:“我应该直接杀了你。”

“你不敢,如果我现在死了我的灵魂不属于任何恶魔,只属于我自己。我会堕入地狱通过试炼,我会消除一切阻碍找到你,你知道我会的……你知道我一定会的。”阿奇的表情冷静且自信,莱克尔吞了吞口水松开了攥紧的手。

“阿奇墨斯昆汀,未来某天你会成为地狱里最恐怖的恶魔,那些魔神大人们会非常青睐你,那些像我一样的恶魔会憎恨你,但恐惧你,你天生就是做恶魔的料。”

“这是好事对吗?”阿奇偏头一脸无辜地问,转而换上邪恶的笑容:“毕竟我母亲都因为生下我被打入地狱了,我不能让她白白受苦。”

莱克尔屏住呼吸将其余愤怒忍了下去,他用手指触碰阿奇的眉心,阿奇闭起双眼感受到身体与灵魂被某种能量灌满了一般。他感到浑身燥热,来自地狱的能量要比凡人的火焰热上千百倍,而阿奇必须用他的灵魂承受住,不然的话那能量就会侵蚀他的肉|体。

就像杰森说的,肉|体无法承载恶魔之力,所以他现在的做法其实很危险,他的身体可能会因此受损,可他并不在乎,守护杰森温伯尼打赢战争,杀掉赛尔特破除父亲的诅咒才是最重要的。

阿奇睁开双眼时瞳孔又成了发光的血红色,莱克尔已经不见了,阿奇十分熟练地平息了体内的能量,红眼逐渐消退,埃德蒙和克肯进来了。

“他怎么走得这么快?我还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呢。”埃德蒙点燃了壁挂烛台,克肯则去鼓捣奄奄一息的炉火。

“所以少爷,他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克肯说。

“我得睡觉了,你问埃德蒙吧,消息全是他搜查出来的。”阿奇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走去二楼。

克肯回头盯着埃德蒙不怀好意地傻笑起来。

“我才懒得给你讲故事,我也要睡了,你想知道……自己看。”埃德蒙从上衣内侧的夹层中掏出来一小沓纸扔在沙发上。

“这是什么?‘关于莱克尔诺斯考特’,你怎么弄到的?”克肯放下手里的木柴爬到沙发旁看了起来。

“我找到一个通灵者,打到他愿意帮我弄清莱克尔的生前事迹,然后给了他一大笔钱,很公平对吗?”

“怎么弄?”

“那家伙能让自己拥有别人的眼睛,去看别人的过去,当他施法的时候,他的眼睛全白了。”埃德蒙放下烛台搓了搓手说:“然后他把他看到的全写下来了,还挺压抑的,你应该会有共鸣,你小时候也被你父亲打过不是吗?”

克肯瞪了埃德蒙一眼没有说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把埃德蒙轰去睡觉,自己则靠着沙发看了起来。

莱克尔诺斯考特出生在八世纪中期,距今已有七百多年,那是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来自域外的入侵者不断侵袭欧洲大陆。维京人乘着龙头战船入侵北面;游牧的马扎尔人从东面来;阿拉伯人占领了南面……

莱克尔便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他的父亲是个屠夫,所以他自小就学会了剔骨切肉并经常给父亲帮忙。

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放在别人家里一定会得到诸多赞赏,但莱克尔面对的只有父亲的铁拳,因为父亲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莱克尔的父母都是棕色头发黄绿色瞳孔,但莱克尔却是一头黑卷发,瞳孔也是极浅的褐色,这些完全不同的外貌特征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

父亲断定母亲出轨所以经常暴打这对母子,有一天母亲终于说出了真相:她去给前线军营送肉时,在树林小路遇到了几个偷偷溜进城的萨拉森人,其中一个强|暴了她。

起初面对母亲的委屈落泪父亲表现出了包容,生活平静了一段时间,但父亲依旧厌恶莱克尔,尤其是在喝醉酒后。

他会用手边抄起的任何工具殴打莱克尔,父亲讨厌他的一头黑发,邻居和买肉的客人经常拿莱克尔的发色开玩笑,生气的父亲会强制性把他的头发剃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年。

莱克尔的头顶全是父亲手艺不好给他剃发时留下的疤痕,脸上和身上的淤青旧的褪去就会有新的补上,他活在恐惧和屈辱中,活在父亲冰冷的屠刀下。

萨拉森人胜利后占领了安德鲁斯岛,他们的军队大量涌入城中,街道两侧跪着恐惧的平民,领头的乌麦尔总督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莱克尔,样貌英俊的年轻小伙不仅是个光头还满头伤疤,想不明显都难。

乌麦尔总督走到莱克尔面前要求他起身,此时的莱克尔已经二十一岁,比起当地人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深邃,瞳色也与萨拉森人一致。

“谁对你做了这些?”乌麦尔总督问,莱克尔低头时撞上了跪着的父亲怒视他的目光,同时也看到了母亲的目光,她不希望莱克尔对乌麦尔总督说出实情。

那些拳打脚踢的场景历历在目,因为父亲的残酷对待,莱克尔性格内向,终日寡言不与人交流,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可比起噩梦,现实反而更加痛苦,因为在梦里挨打他是不会疼的……

莱克尔太害怕了,他怕告诉这个萨拉森人的总督也无济于事,人家可能只是好奇问问,等他们离开后,莱克尔还是得回到残暴父亲身边,所以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乌麦尔总督没再多问,待他回到马上时他对随从说:“我喜欢那个男孩,他看起来更像我们,他应该向我提出要求的,我一定会答应他。”

莱克尔听到了他的话,可惜因为自己的胆怯,他错失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乌麦尔总督的马被簇拥的萨拉森士兵淹没在人群中。

莱克尔的妹妹米夏诺次年出生,她拥有和父母亲一样的黄绿色瞳孔,她一定不会挨打,莱克尔这样想。

米夏诺非常漂亮,莱克尔也很漂亮,他们的母亲样貌出众,幸运的是他们遗传了母亲的所有优点。

由于莱克尔性格怪异孤僻,从来没有媒人愿意接受他母亲的托付,也没有女孩愿意多看他一眼,她们惧怕莱克尔,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光头一脑袋疤,只会挥着屠刀剁肉,目光呆滞的怪人。

“难以想象他这是什么造型啊?和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啊。”克肯看到这里忍不住感叹。

如今的恶魔莱克尔总是穿着一身上乘布料、剪裁合体的黑色套装,手指上戴着贵重的宝石戒指,满头浓密的蓬松黑卷发,气质谈吐像个贵族老爷一样。

只剩三张纸,克肯打了个哈欠,但他揉揉眼睛准备看完。

米夏诺性格温柔开朗,她的出生减少了莱克尔挨打的次数,每次父亲要打莱克尔时,米夏诺都会吓哭,父亲就会放下工具,放过莱克尔。

等米夏诺长大一些,甚至开始保护起哥哥,米夏诺或许是莱克尔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光芒。

父亲老了,但脾气没变,六十岁了还要对莱克尔动手,但莱克尔正值壮年,终于有一次,他反抗了。

他和父亲扭打在一起,多年的恐惧与压抑冲破他的理智,他用自己的屠刀开了父亲的脑袋。

他被萨拉森士兵抓进铁笼,萨拉森人憎恨弑父者,他们将他所处的铁笼浸泡在恶臭的尿坑中看着他挣扎求救,他们将他的手脚指甲逐个拔掉放进一天只给他吃一顿的菜汤里。

莱克尔在萨拉森铁笼中煎熬度日。

“你们都将下地狱!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莱克尔决定自|杀,他无法再忍受萨拉森士兵的酷刑折磨。

就在他撕下身上破烂的衣服拧成绳子准备上|吊时,一股黑烟将他的铁笼包裹,一双燃烧着的黑色利爪抓住了铁笼栏杆。

“你想去地狱。”那声音说,莱克尔整个人吓得僵住了。

“我带你去……但是我想要些东西。”

“什么?”莱克尔颤抖着问。

“你那蜜糖般的妹妹。”

那个声音告诉莱克尔,只要他能劝米夏诺献出灵魂,就会带他脱离痛苦,奔赴永生。

他不知道愿意为他提供帮助的家伙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来自地狱,他一定能救自己出去,兑现他的承诺。

但米夏诺又是如此无辜……

她甚至买通萨拉森士兵带着一大碗炖肉来探望莱克尔。

“我不怪你,哥哥,母亲说在我出生之前你过得更惨,我无法想象你受了多少苦。”米夏诺握紧莱克尔颤抖的手:“他们太残忍了,你的手指,你需要医生。”

“不米夏诺!我不需要医生,医生治不了我的病,我是个糟糕的烂人,父亲把我变成这样……没人能治好我。”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任何事……我不想看着你受苦,你有认识的人愿意帮你逃出去吗?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们。”米夏诺的话让莱克尔感动极了,这是个善良无比的女孩,是他珍爱的妹妹,他生命里的光……

莱克尔哭了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是个禽兽般的哥哥,他为了躲避痛苦和折磨,对米夏诺提出了那个问题:“你愿意帮助我?”

“当然!任何事……告诉我哥哥,我该怎么办?”米夏诺那清澈的黄绿色眼睛被热泪充盈,莱克尔哭着问:“任何事?”

米夏诺使劲点头,微笑着拭去了莱克尔脸上的泪水。

“你愿意……你,”莱克尔犹豫不决,这卑劣的问题难以启齿:“你愿意为我……献出……你的灵魂吗?”

“你是我亲爱的哥哥,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灵魂、我的心、我的一切……”米夏诺话音未落,燃烧的黑色利爪便从她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灵魂就够了,孩子。”那声音说,浓厚的黑烟缭绕着根本看不清身体。

米夏诺被黑色利爪提起,她朝莱克尔伸手,莱克尔哭喊着也伸手去抓她,但他被铁笼困着。他们最终没能抓住彼此,米夏诺断气了,手臂垂在空中,漂亮的黄绿色瞳孔涣散开。

之后的故事就没人知道了,通灵师只能透过他人的眼睛看他活着时发生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