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园时已近深夜,仆人们理应全都睡下,但是听见声响的吉米穿着外套从仆役房走了出来,虽然他困得一直打哈欠但还是想看看少爷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我以为少爷会在圣迪卡佛斯宫留宿呢。”吉米整理好衣服后接手了马车。

“你看他身上脏的,这不得体的模样被圣迪卡佛斯宫的老爷夫人们看见可不太好,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也不能让人笑话,吉米!安置好马匹后把一楼浴室的浴缸接上热水,少爷需要好好洗个澡。”盖文怒目注视着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脸疲惫的杰森对吉米发布指令。

杰森路过吉米时吉米小声问了句:“你又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生气?”

“他说的对吉米,我确实需要洗个澡,我感觉有虫子爬进我的衣服里了。”杰森轻声说着把手伸进衣领挠起来。

杰森靠坐在浴缸里清洗着指缝间的泥土,从墙上摔下来那一跤让他的十根手指如胡萝卜一般扎进泥土中。

吉米放下盖文准备的睡衣后就被杰森赶去睡觉了,盖文也带着对杰森的不满没等确定他上床就回了自己的屋。

这倒让杰森感到如释重负,起码不用再面对盖文那副脸色,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盖文的埋怨并不会阻止他决心要做的事。

杰森把拧干的热毛巾敷在脸上仰头休息着,想等水温不够热时再上楼,肩膀上突然触碰他的冰冷双手吓得他困意全无,睁开眼睛回头看到了女仆露西,穿着白色睡裙跪在浴缸旁。

“露……露西?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们都睡了。”杰森慌乱地抓起掉在水中的毛巾铺在腿上挡住了自己的下身,露西只有十七岁,自然不该让一个少女看见自己的裸体。

“抱歉少爷,我以为你睡着了,你看起来很累,我想给你按按肩膀缓解一下你的疲惫。”

“这……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这可能不太合适,已经很晚了,去睡吧露西。”

“没关系的少爷,你已经快十四岁了,有些男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结婚了。”

杰森听见这话更慌了,露西想表达什么?杰森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我来给你揉揉肩膀和手臂吧,会很舒服的,你可以继续闭目养神。”露西说着向杰森伸出双手,杰森赶紧躲开,可他人在浴缸里已经退无可退。

“谢谢你露西,但是……你的手太冷了。”

“是吗?那我弄温一些。”露西说着将双手伸进了冒着热气的洗澡水里,杰森被这动作惊得瞪大眼睛,他想说些什么阻止露西,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恨不得从浴缸里跳起来逃跑,但很明显他无法这么做。

“我……露西……我真的不需要……”

“你在这做什么?”杰森正为难推脱时盖文进了屋,胳膊上搭着杰森的大浴巾,想必他还是决定伺候少爷上床睡觉,结果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散去没多久的火气立刻又涌了上来。

“我……我只是……想为少爷按按肩膀。”

“他要求你这么做的吗?”

“当然不是!”杰森迫不及待否认,露西羞愧地站起身摇摇头。

“我明白了……露西,你被解雇了。”

“什么?”杰森倒是没想过盖文会这么严厉惩罚一个女仆,“盖文!没必要吧,她只是好心……”

“这事儿你别管,你!露西,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一早我就让吉米驾车把你送回你的村子里。”

“蒙特马尔先生,请别解雇我,我父母非常希望我能生活在温伯尼庄园……”

“你不是生活在温伯尼庄园!你是工作在这儿!他是你的主人!你的少爷!你的工作是服侍他的起居饮食,协助我打理他的生活,而不是趁他独自一人沐浴时引诱他,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还只是个小男孩,而你是个单身少女,你对他产生了让人不可接受的企图,这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你必须离开!”盖文的一番严厉斥责让露西羞愧地哭了起来,她捂着脸飞速跑了出去。

杰森这才放下手里遮羞的毛巾,他和盖文对视了一眼,盖文无奈地摇摇头把浴巾搭在架子上愤然离开了。

杰森还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已经成长了许多,足够一个女孩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这正是他一直期盼的。

虽然露西的出格行为让自己受到很大惊吓,但他仍觉得露西不该为此丢掉工作。

本该多睡一会儿的杰森一大早就起床在客厅等着盖文,盖文起的很早是为了通知吉米送走露西,看见客厅里的杰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

“不行!”

“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遗憾的是……我知道,答案是不行,她必须离开。”

“拜托盖文,她又没犯什么大错,你昨晚那一顿骂她肯定已经长了教训。”

“这是很严重的错误我的少爷,非常严重,我不能把这种居心不良的人留在你身边。”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在她这个年纪有这些心思很正常吧……”

“我所知道的就是一位淑女应当克制自己的情感,等待男士主动,她昨晚的行为,说句难听的,和街头那些卖春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噢盖文!这比喻太夸张了,她来这儿工作的时候我见过她父母,他们非常希望露西能留在这里,我们把她赶回去的话,她父母会很生气的。”

“我不关心,也许这能让她搞清楚她的身份,别再犯蠢。”

“身份?”杰森冷笑一声走到盖文身边:“你不喜欢莱拉因为她的身份,你不喜欢露西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和什么身份的女孩在一起?我只是个私生子,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比她们高贵?”

“别提这件事少爷,我有足够的理由为你父亲辩解。”

“当然了,你曾是他的骑士,你肯定对他十分忠诚,不管他交给你什么样的烂工作你都会去做,比如我……抚养一个遭他嫌弃的私生子肯定让你格外怀念国王骑士长的身份。”

“杰森温伯尼!”珍妮的诧异惊喝打断了杰森的话,她正从二楼下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大早就在吵架?”

“他想辞退露西。”

“为什么?”

盖文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珍妮。

“盖文,我完全理解你,但是露西一直做的很好,如果她保证以后专心干活儿,我想应该可以给她一次机会不是吗?”珍妮尝试提出一个让两人都满意的做法,盖文似乎态度柔和了些,多是因为刚才杰森的指责让他倍感受挫。

“你去告诉她吧。”支走盖文后珍妮立刻转头怒视着杰森:“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你知道他爱你胜过任何人,你说的对,他曾是国王最出色的骑士长,他曾经意气风发,无论去哪儿人们都视他为那个王国的英雄,但是他为了你已经放下那一切,现在你是他的一切,他只对你忠诚……你知道的。”

杰森低着头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盖文对他十几年的养育和照顾已经胜过亲生父亲,他不该质疑他的忠诚。

“我知道你仍旧愤怒,我也一样,但是我们已经开始新的人生,而且我坚信我们现在非常幸福,所以别再对过去耿耿于怀了,那只会浪费时间。”

“我没有放不下过去,只是……昨晚,在圣迪卡佛斯宫,我和马丁谈到了他的父母,为什么他们都这样?他们犯了错,但是受惩罚的却是他们的孩子。”

“谁是马丁?”

“只是个朋友,我晚些告诉你。”

“行,现在……你必须向盖文道歉,如果他做的偏激也只是为了保护你,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后也不会有,你要知道这样的牺牲都是为了全心全意照顾你。”

杰森正点头应允时盖文进了门。

“她承诺会安分守己,我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但我会看紧她的,我去厨房看看早餐准备的怎么样。”

“盖文!”杰森看了珍妮一眼叫住盖文,像过去一样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我很抱歉,我不该说那些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听到杰森称他为最好的父亲,盖文受宠若惊,他的表情既兴奋又感动,他轻抚着杰森的后背看着珍妮笑了。

“没关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是我的少爷、我的孩子,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想我以后会越来越混蛋,你知道的……那个每个男孩都会经历的叛逆时期,我希望你能不留情面的教训我让我保持清醒。”

“我会的,必要的时候我会把你捆起来。”

“你知道我会用巫术解开绳子对吧?”杰森看着盖文轻笑着问,盖文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会把你的手捆起来封住你的嘴,放心吧。”

珍妮听完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盖文蒙特马尔不愧曾是女巫天敌,他总有办法对付巫族。

自从索菲亚公主退学以后,德芬格学院的其他女孩终于有机会靠近杰森,相比于刚入学时,他长高了许多,相貌也逐渐更像个少年而不是孩子,那一头在拜索极为罕见的红色卷发和一对异色瞳,那雪白的皮肤和温柔的气质让他显得格外特别。

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又因为抵抗查尔斯这种恶霸的正直行为和家财万贯的身份,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让他逐渐成了德芬格学院最受女孩欢迎的学生。

克肯詹森斯看起来莽撞粗鲁,没想到居然有些厨艺,他用杰森房里的壁炉火做了一顿还算可口的晚餐。

盖文端着两盘培根鸡蛋放到餐桌上时,色泽香味俱佳的菜肴让两位少爷十分惊讶。

“你真厉害克肯,看起来会很好吃。”杰森毫不吝啬地赞美着接过盖文递来的刀叉。

“先别夸他,看着不错未必就好吃,苹果都是从里面开始烂。”盖文对杰森的赞赏有些嫉妒,毕竟这个叫克肯的小伙子才来几天就已经赢得了两位少爷的赏识,而且他不像埃德蒙,不管盖文怎么调侃埃德蒙,他都老实巴交的听着,可这家伙什么都会顶上几句嘴。

“好吃!培根很脆鸡蛋很软,难以置信你用壁炉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杰森吃了两口后又夸起来,盖文虽然不服气,但也只能忍耐着为两位少爷倒上热茶。

“你觉得呢?阿奇少爷?”克肯被炉火烤得满头大汗,眼巴巴的看着阿奇希望自家主人也像杰森少爷那样满意。

“很好。”阿奇的简短肯定让克肯喜笑颜开,盖文彻底死心,他还期待挑剔的阿奇能灭灭克肯的威风。

“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蒙特马尔先生,饿了吗?”克肯用叉子叉了一片培根递到盖文嘴边,被盖文轻轻推开了。

“我不饿谢谢你。”

“那好吧,我懂得,你是那种只喝酒就能活着的人。”克肯把培根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是个酒鬼吗?”

“我没那么说,你这个年纪,又没有老婆孩子,酒可能是你唯一的乐趣,没事的我理解。”

“你理解个……我只是喜欢喝喝酒,并没有成瘾,我在需要清醒的时候绝对是清醒的,比如侍奉我家少爷的时候。”

“好吧我知道了,没必要这么大嗓门。”

“我没有……”

“盖文!我相信他只是在开玩笑。”杰森开口阻止了盖文,对他浅浅笑着不希望他太激动。

盖文压住怒火走到橱柜旁本想倒杯酒,思索几秒还是关上了柜门,如果他现在喝酒,不就正好让克肯那小子看了笑话。

“埃德蒙什么时候回来?”杰森问,阿奇摇摇头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很好,这种晚餐我不介意多吃几天。”

阿奇浅笑着喝了口茶,像突然想起什么从外衣口袋拿出一张叠着的纸推到杰森面前。

杰森打开纸看见上面画着一张女性人像,和赛尔特眉眼几乎一致,只是头发短了许多。

“这是什么?”

“我派出的探子打听到,斯瓦洛王国的军队抓捕了一个女巫,极有可能是她。”

“但是……她还是挺厉害的,这就被抓了?”

“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我要去亲自确认。”

“去斯瓦洛王国?在哪儿?”

“来回可能需要五六天。”

“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需要,我会带够人马,他也会跟我一起去。”阿奇说完这句表情难看起来,杰森知道“他”指的是阿戈斯蒂诺。

“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是父亲变成一条蛇可能让你们相处的更容易了,起码你们绝对不会再吵架。”

阿奇被杰森这话逗笑了,在壁炉旁吃东西的克肯低声对收拾东西的盖文说:“阿奇少爷和我在一块的时候从来不笑,我还以为我这个人挺幽默的呢。”

“你对自己有非常严重的认知错误。”

“怎么了?你应该很高兴有个人陪你聊天吧,我吃苦耐劳还能打,不比那个光头哑巴好多了?”

“还是那句话……你对自己有非常严重的认知错误。”

吃完晚餐阿奇和杰森决定出去散步,出门时学院的信差正准备敲门。

“什么事?”盖文问,信差递给他一张十分精致的白色卡片。

盖文看完正反两面对杰森说是三天后的集市展览交易大会邀请函,届时菲尔比的集市上会举办每年一次的商品展览,农夫会带来自己农场的粮食和畜牧,渔民会带来各类品种的新鲜鱼虾,种植园主会带来棉花、烟草、甘蔗等产出样品寻找买家签定新约,外地商人都会乘船前来参加。

作为菲尔比最大的贸易公司和朱利亚码头所有者,珍妮和杰森肯定是首要嘉宾,邀请函的署名是商业工会会长法伦森温斯洛,盖文说他才上任不久,接替他年迈的父亲任职。

“会很有趣的,阿奇少爷要一块去吗?”盖文收好邀请函问,阿奇摇摇头说:“明天我得出趟远门,恐怕要错过了。”

“可惜了,我还挺想去逛逛的,我从没去过。”克肯直爽地说,阿奇无奈地摇着头出了门,杰森笑着跟了出去。

“还是……你对自己有非常严重的……”

“认知错误!我知道了我只是个仆人。”克肯不耐烦地打断盖文小跑着跟上自己的小主人。

夜间的空气凉爽清新,朦胧的弯月洒下银色的光,街道上灯火通明,人群和马车匆忙交错,两位少爷背着手慢悠悠地沿着街道溜达,盖文和克肯则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国王似乎隐瞒了树灵的事,我看同学们并没有谁提起过,这也对,传开只会让人们恐慌。”杰森说。

“也许吧,一切都很平静,不过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一样,我不像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你要操心的太多了,那对不可言说的贵族情侣和那个神秘的马丁。”杰森从阿奇这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嫉妒,他明白阿奇朋友不多,最好的几乎就他一个,而自己像个人见人爱的小滑头一样周旋在各个圈子。

“等你回来我们去落日滩吧,再不去秋天就要来了,那时海水会凉的像冰窖一样。”

阿奇欣慰地点点头说:“这感觉有点奇怪,知道某个人在某处等你回去。”

“我只是有点担心,如果那真的是赛尔特……”

“别担心,她已经被关进铁牢了,而且我有这双刀,我不怕她,埃德蒙对我的训练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论如何,安全回来,如果你无法打败她,一定要让自己活下来,活着回来见我。”杰森语重心长地说,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无尽忧虑。

“我会的,我听说有个法兰西果商每年都会带来一批个头很大的草莓,我曾经吃过一次,如果可以,你帮我买点等我回来时尝尝。”阿奇此时的嘱托对杰森显得无比重要。

杰森用力点头笑着,他甚至期待那不是真正的赛尔特,阿奇还没有准备好,他也没有准备好,再遇上一次,他们还是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