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月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

“听娘亲说,我爹年轻时,也是一顶一的英俊,只可惜啊,岁月催人老,如今的他,已经是个挺着大肚腩,根本看不见自己脚尖的糟老头子了!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忞哥不要步他后尘。”

王若薇一边感叹着,一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上苍保佑的动作,娇憨灵动的模样,逗得渠月和小春发出善意的笑声。

一行人宾主尽欢。

傍晚散场时,白扶苏亲自过来接渠月和白贞回去。

那副体贴周到的模样,哪怕过来前父母们皆耳提面命,叮嘱她们莫要对白扶苏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心思,也无法泯消少女们蠢蠢欲动的春心,眼神黏在白扶苏身上。

尤其,他选定的王妃人选,竟然还只是个以色侍人的下九流。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扶苏哥哥,你怎么来了?”

白贞非常惊喜,“我娘说你最近很忙,让我别来打扰你。早知道你有空,我就应该拽着你一起来的。”

白扶苏点尘不惊的眼底浮出柔和的笑:“我也是刚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对了,新培的十丈垂帘喜欢吗?”

“当然喜欢!”

说起这个,白贞就笑得眉眼弯弯,“她们听说那是你送给我的后,眼睛都盯在上面挪不开,恨不得直接折两枝带走,嘿嘿~可我就不故作大方,扶苏哥哥给我的东西,我不会分给旁人半点!”

白扶苏微笑颔首,然后,从袖里掏出一枚纹理细密的蓝田玉香囊,做工异常精巧细致,光是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他将东西递给渠月:“宫里出的东西,勉强可以入眼,给你。”

渠月迟疑片刻,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贵吗?”

“有价无市。”

白贞撇嘴。

虽然没有再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但还是看不上渠月钻钱眼里的举止。

渠月这才笑眯眯接过,原本她是准备收到袖里,回家就放起来,只是没想到,小春动作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从她手里接过玉香囊,恭恭敬敬给她系在腰间,不停冲她和白扶苏说着讨喜的话,马车里顿时一片欢快的空气。

回到白府,用过膳,渠月没有打扰白家人之间的闲谈,而是回到院子,捡起自己没看完的书,继续翻看。

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握着的书,半晌没有翻动。

甚至,就连小春给她换了盏更明亮的灯台,她也没有发现。

——王察。

王若薇嘴里吐出的名字,可真是太耳熟了。

耳熟到,只是听着这两个字,渠月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

渠月指腹摩挲着书页,神思飘远。

说起来,那已经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被柔软襁褓包着,在一个幽暗封闭的密室里,跟一个不停发出细弱哭声的女婴换了位置。

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个叫王察的男人,怜惜地抱住女婴,恭敬地跪在染血的黑衣武者跟前,恳切陈情:“主上待我恩重如山,先时一直不知该如何如何报答,而今正是用到草民的时候,还请大人不要推辞。草民愿以亲生女儿,换郑氏血脉延续。从此往后,草民必将公主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负大人所托。”

他甚至什么都为恩人考虑到了:“为了避免楚氏贼子猜忌,草民稍后会假意报官,引人来缉捕大人,还望大人做好准备。”

面对对方担忧无法护住他女儿安全的忧虑,王察大义凛然:“此女虽是草民亲生,却远不及主上对草民的恩情,非如此不能报。倘若她死在追杀里,也算是替我向主上尽忠,亦是她的荣幸。”

她终于明白,这个本该是她生身父亲的男人,已经毫不迟疑地舍弃了她。

舍生取义,用亲女换得恩人血脉延续。

可也许是她命太贱,竟没有在追杀奔波中丢了性命。

那人带着她,去了遭受水灾南郡,在流民聚集地,辗转将她交到云陆道人手上,随后,就再没了消息。

渠月忍不住冷静又恶毒猜测,他应该是死了。

——从古至今,凡是做义士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

……

……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时的事了。

可此时忆起,当日之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不知何时,白扶苏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脸上带着风雅从容的笑,深褐色的净水眸子倒映着烛光特有的融融暖意,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无害,“我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我在想……”

渠月搁下手里的书,拾眸望来,“你特意过来一趟,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确定好了婚期?”

渠月猜对了。

按照白扶苏的话来说,他会给她最好、最盛大的一切,所以,为了方便走流程,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春三月。

当然,她也清楚,能讲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些场面话,最可能的原因,应该他想要抻着那群赵氏余党,就像狡猾的猫儿戏耍老鼠那样。

对此,渠月并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在白扶苏询问要不要邀请张渠明送她出嫁时,她略略想了想,便拒绝道:“不必了,他是出家人,不方便。”

白扶苏多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年长你十岁,待你如兄如父,哪怕之前有再多矛盾,也不必拿着人生大事赌气。小心以后会后悔现在的任性……”

闻言,渠月也笑了,潋滟秋水的眸子直直注视着他:“如果不想我感到后悔,不如你将我二师兄邀请来,最好呢,直接将新郎官也换成他,实现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如何?”

“当然……不如何。”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默契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

但很快,渠月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畅快,根本没提任何异议。

为了避免她礼仪上出错,宫里特意放出刘辖司,前来提点指教。

也许是得到了什么硬性指示,这次的刘辖司并不好糊弄,对她的行走坐卧,甚至,就连回话时的语气,都有要求,异常严苛。

白贞得知了此事,愉快过来看戏。

然后,也被刘辖司抓了,一起调、教。

白贞:“……!!”

瞳孔地震。

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能烧到自己身上!

哭哭啼啼试图寻找外援,然而,不管是谁,都没有要救她出苦海的意思。

渠月看着她失魂落魄蹲在地上,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也就不那么懊丧自己考虑不周,以至于被白扶苏抓住漏洞,不得不接受这惨无人道的折磨了。

“果然,我不高兴的时候,就要看着别人比我更不幸才舒坦……”

渠月默默感叹。

而等刘辖司终于对她们露出一个好脸色,并允许她们休息一天时,时间已经来到腊月。

渠月和白贞,两个难姐难妹,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的同时,第一次理解了彼此,感情似乎也有了进一步发展。

“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白贞原本是准备跑到母亲身边,义正言辞谴责她的见死不救,但瞧见渠月正手脚麻利地改换装扮,心中不由大为好奇。

渠月飞快拆下头上的繁琐沉重的发饰:“只要不在这里,哪里都好。”

闻言,白贞赞同点头。

她也觉得,这个伤害了自己脆弱心灵的家,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