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瞒天又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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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城东小院那位赵符吏最近得了重病,闹得郡丞老爷寝食难安!”
“当然知道,我有一位侄子就在郡府当杂役,听府里的人说,赵符吏咳血不止,都下不了床!”
“这是怎么一回事?赵符吏不是修炼有成的仙长吗?”
“你们有所不知,赵符吏这是被气到发病。前些天不是封城搜捕妖人嘛,赵符吏几天几夜不合眼,结果还是让妖人跑了,你说这气不气?”
“我就不明白了,如今盐泽城里也不止一家馆廨吧?怎么就只有赵符吏他们怀英馆在干活?”
“他们倒是干,都忙着去救崇玄馆了。你们都看到前几天那阵冲天亮光了吧?据说就是妖人做法,把崇玄馆的仙长困在里面,叮咣五四一通,好不容易才破了妖法。而那时候只有赵符吏去追拿妖人,没人帮忙就追丢了呗。”
“我听懂了,赵符吏这是被其他仙长气到发病,实在干不下去了。”
“据说赵符吏满身是伤地回到城里,看见其他馆廨的人,当场破口大骂,要不是郡丞老爷拦着,估计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先前妖人作祟搅扰,固然是让城内氛围紧张不安,可事情很快平复下去,寻常百姓恢复往日起居劳作。而关于馆廨仙长,自然是闲暇之时的谈资。
怀英馆修士落脚的城东小院,这些天时常有客人登门,除了王郡丞本人亲自造访,就连在前线剿匪的韦将军也得知赵符吏病重,派麾下人手前来探望。
至于其他馆廨,倒是崇玄馆最先上门,而且还奉上疗伤丹药。另外几家见状,也不敢轻忽,陆续向怀英馆表示善意。
辛舜英送走了明霞馆几位女修,回到院内,就见石火光收拾礼品。辛舜英问道:“赵学弟醒了么?”
石火光低下头去:“我、我去看看。”
后院厢房中,赵黍气色如常,捧着一卷《金水分形法》专心致志,手边搁着绿锈斑驳的铜镜,桌上错金虎符压着一沓黄符纸。
“分形散影,本是胎仙出壳后变化运用之功。若存想守一功深,可分出三五之形,多则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隐现随心。仙家多以分形之身,与俗人往来。”灵箫的话语脑海响起:
“而胎仙未成,分形变化不过是一缕神魂出摄,假以法物外气显形。这《金水分形法》借法镜采炼金水之气,施术之人对镜出摄神魂,分形之身藏于镜中,可在必要之时发出,或外游探路,或代形受劫。”
赵黍说:“用分形之身前行探路稍微奢侈了些,我用纸鹤就能充当耳目了。代形受劫嘛,恐怕还要多加修炼,毕竟我的分形之身甚至没有清晰的外貌五官。”
灵箫则言道:“而你却拿分形之身假冒赤云都修士,骗过了所有人。”
赵黍只得说:“仓促之间,我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当赵黍发现方老爷就是赤云都内应后,独自思索了许久,最终设计出一条迂回路子。他并不主动揭发方老爷的身份,而是利用新近学会的金水分形法,用分形之身制造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因此假称城中有赤云都妖人,向王郡丞提出封城搜捕的要求。
如今王郡丞虽然不至于对赵黍言听计从,可在这件事情上给予极大的配合,还让赵黍调度郡府衙役来搜查盐泽城每家每户。
赵黍花了好几天清查全城,偏偏到最后才找上方老爷,这就是给他留下充足时机。
按照事前估计,方老爷如果不想被揭穿,要么选择逃跑,直接公开投靠赤云都;要么发动铁公祠结界困住崇玄馆,自己带着家丁拼死一搏。
不过赵黍也觉得,方老爷是不会逃跑的,毕竟星落郡还有朝廷官军,他的选择恐怕就只有发动铁公祠结界,而这也恰恰是赵黍所需要的。
铁公祠结界一经发动,仙将衡壁就能自行降附落座,这不用赵黍干预,他要做的,便是趁此机会放出分形之身,冒充“妖人”。赵黍与之斗法、追击出城,把整出戏演完。
“你这份心机要是用来加害他人,估计没几个人拦得住。”灵箫说。
“灵箫上仙,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赵黍不禁问道。
“就算是夸,也不会夸你。”灵箫叹道:“凡人经历后天沾染而成习性,若无持心中正之辈指点,你这种人很容易落入邪道。”
赵黍听懂了:“你是在说祖父和老师吗?”
灵箫说:“他们教得好。”
“那当然!”赵黍会心一笑。
灵箫懒得接话,赵黍放下书卷,摆上香炉,取出真形符牌,熟门熟路地存想交感,召请出仙将衡壁。
烟气聚结成型,衡壁浮现面前,赵黍感应到对方隐约跟上次相见略有差别。
赵黍起身拱手说:“恭迎衡壁上神落座。”
“不必如此!”衡壁抬手示意:“今番是我承你恩情,但不知你是如何让神祠结界解禁发动?”
赵黍没有在衡壁面前隐瞒,稍加解释后言道:“小兆势单力孤,不愿被梁氏察知内情,希望上神替小兆保守秘密。”
“理所应当!”衡壁怒目圆睁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你可知那梁朔近几日何等失态?抛掷杯盏、打骂仆从,三番五次行法召请,却一无所得。恼极恨极,满腔怨怒无处撒!”
赵黍收不住脸上笑容,他可真想亲眼看看那梁公子急怒交加的模样。
“衡壁上神,您如今自舍法箓仙籍,转为一方地祇,若是不趁早正名分、立坛座、建神祠,无法长久安住。”赵黍很快恢复过来,严肃说:“小兆知您不喜梁氏,但终归要有所表示。万一日后崇玄馆梁首座寻来,您恐怕无法回避。”
“此言有理。”衡壁说:“我既然转为此间地祇,自当履职任事、燮理阴阳。”
赵黍言道:“小兆斗胆,已为上神准备了应对之言——不妨就说,连上神事前也未曾料到此间变数,恐怕是妖人发动邪术、染化法箓将吏,上神借铁公祠结界清气养护真形,一时不慎卷入其中,眼下难以脱身。”
衡壁赞同道:“稍作权变,亦无不可。”
“至于敕封地祇、重修神祠,借助崇玄馆在朝中权势,料想不难。”赵黍说:“何况梁氏肯定不愿失去上神之助,就此转为地祇镇守一方,对他们而言算是退而求其次。”
衡壁则说:“可要是梁氏子弟不持济人利物、救护群生之心,一味独私利己,纵然得授真君符诏箓书,也休想再召遣本座!”
赵黍暗暗点头,衡壁本来就是法箓仙将,若要召遣此等人物下界显形,恐怕不光要存神炼气之功,也要心怀光明、持身正大,才能有所感应。
无怪乎梁朔难以频繁召请衡壁仙将,估计与这也有几分关联。若非仙境崩毁、法度紊乱,梁韬趁机总制洞天,否则梁朔几乎不可能获得法箓仙将护持。
即便衡壁转为一方地祇,若想凭符箓召请,相应要求也免不了。
衡壁似有感应,言道:“有人来找你,不多谈了。本座先去谒见铁公,稍后再与那梁朔言明。”
“恭送上神。”赵黍揖拜道。
烟气飘散,敲门声随之传来,赵黍扯下封门掩户符,开门就看见石火光,得知辛舜英在找自己。
来到前院,辛舜英坐在廊下生闷气,赵黍上前问:“辛学姐找我?”
“歇够了?”辛舜英瞪了赵黍一眼:“这几天躲在屋里,对外声称发了重病,就是为了试探其他馆廨的态度?”
赵黍这回谋划布局,事先没有跟任何人说明,完全是一意孤行。此时面色冷淡地回答:“是。看来其他馆廨仍然以崇玄馆马首是瞻,梁朔不动,其他人大多也不会动。”
辛舜英见他这样,不由得发问:“赵学弟,你当初是否察觉到铁公祠结界的异常?”
“辛学姐何出此言?”
“我这两天接连望气,发现原本空悬的神祠法座上有了一位新晋地祇。”辛舜英苦笑:“这太不寻常了,何等妖人要费尽心机搞出这种事?”
“兴许只是意外。”赵黍说。
辛舜英盯着赵黍许久,他不曾与自己对视,最终无奈叹气:“看来赵学弟是不愿意说了。好吧,我也不问。”
赵黍并不愿将旁人卷进来,说到底,此事让梁氏法箓少了一位仙将,这种举动好比火中取栗,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藏凶险,赵黍不敢保证毫无疏漏。
有些秘密,自己知道就够了。告知他人会让彼此都面对危险,实在大可不必。
“崇玄馆的人说了,你要是病好了,就过去铁公祠。”辛舜英说。
赵黍心下冷笑,梁朔不敢登门拜访,而是要他主动过去。可见没了仙将庇护,梁朔畏缩到何种程度。
但赵黍也不敢松懈,他运用金水分形法冒充妖人,搞不好梁朔有所察觉,稍加准备之后才动身前往铁公祠。
衡壁降附落座之后,铁公祠的结界不再沉寂,气韵舒缓流转,随时可以发动升起,由此确实可见先前结界是被人刻意封禁的。
来到九天云台外,这一次倒没让赵黍等待,直接进入内中面见梁朔。
不过这次一见面,赵黍就发现梁朔身上加持了好几重护身术法,没有过去的优游作态,多了几分戒备认真。
“赵符吏气色尚佳,看来伤病已然痊愈。”梁朔迫不及待地说道:“几天前铁公祠结界升起一事,你应已听说。是否知晓前因后果?”
赵黍皱眉道:“当初事态紧急,我只发现妖人在结界之外施术,唯恐其人另有手段,直接就动手了。我一路追到城郊,与妖人交手几合,无法取胜,让他逃了。”
“妖人形状来历可曾查明?”梁朔又问。
赵黍心里想骂人,自己就是为了躲事,特地装病歇了几天,你梁公子这么盼着找到真凶,干嘛不自己去查?是习惯了使唤手下?还是没了仙将护持,连走出九天云台都不敢了?
心里是这么骂,赵黍嘴上则说:“投靠赤云乱党的妖人多为散修,一时之间实难查明。”
“我派人去郡府问过了。”梁朔言道:“你声称这妖人是袭杀前任郡守的刺客,这刺客还曾经杀死我崇玄馆一位散卿,可见妖人在城中潜伏已久。”
赵黍长吸一口气:“我也遭其刺杀,若非有术法护身,恐怕早已人头落地。我估计那妖人觉得官军大部不在城中,杀了我后无论是藏是躲都好办。于是我反其道行之,干脆封城搜捕,就是要逼他现身。现在妖人逃了,我也能安心少许。”
看梁朔凝眸沉思,估计也在揣测妖人举措。赵黍没有多说,即便他的话里还有一处巨大漏洞,那便是铁公祠乃方老爷的产业,结界忽然发动,最应该被怀疑的就是方老爷。
只不过赵黍靠着金水分形法,加上自己设局演戏,又拉上郡府配合自己,硬是捏造出一个本不存在的“妖人”,把梁朔的想法牢牢牵住,难以跳脱出去。
说实话,这也不能全怪赵黍心机深沉,因为最初看中这铁公祠的,就是衡壁仙将本人。梁朔仗着崇玄馆权势,把怀英馆众人赶了出去,自己乖乖踩入陷阱。换做是赵黍,一时间怕也难以看破。
正当梁朔要开口,他脸色忽然一变,就连赵黍也感应到九天云台外铁公祠气韵变化。有侍女匆匆赶来,禀报说:“公子,衡壁仙将出现了!”
赵黍露出一脸茫然不解,梁朔似乎很不愿意在外人谈及衡壁仙将,一挥手:“我知道了,退下吧。”
见赵黍张口欲言,梁朔抢先说:“赵符吏大病初愈,我就不留你长谈了。”
赵黍识趣拱手告退,结果一走出九天云台,就看见浩荡神光下照,衡壁怒目圆睁,拄剑立于云气之上,身形足有数丈之高,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衡壁略一低头,正好与赵黍对视。双方谁也没开口,彼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