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算不上正义,只能称作一种宽慰。

沈秀和赵熹微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了当年车祸的其他受害者家属。

有人是长大的儿女,有人是老去的父母,还有人是独留的姊妹。

在一位受害者儿子的提议下,几个家庭重聚当年车祸的现场。

老去的父母白发苍苍,长大的儿女业已成为他人的父母,带着自己的子女。

沈秀和赵熹微到时,才发现现场不知何时堆满了鲜花,鲜花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坛上,放着当年乐团的合照,旁边摆了一个音箱,音箱里循环播放着当年乐团演出的交响乐。

于人群中,沈秀和赵熹微见到了一对熟悉的老人。

沈秀不认识他们,但沈秀在赵熹微的记忆中见过更年轻时候的他们。

周梓珊的父母,又或者说,赵熹微的外公和外婆。

自从赵熹微被赵老爷子接走之后,老俩口就不肯再见她。

每年周梓珊的忌日,两边人也总是默契地错开时间上坟扫墓。

他们相互搀扶着,将手中的花放在地上,凝视着一张周梓珊的单人照良久。

而赵熹微凝视着他们。

“不去和外公外婆打个招呼吗?”沈秀问她。

赵熹微咬了咬腮帮,“……他们不想见我。”

当年赵熹微几乎是被赶出的周家。

周梓珊跳楼自杀,老两口悲痛欲绝。

见到赵熹微,有如见到仇人,悲愤之下口不择言地叫她滚。

他们责怪不了不知道在哪儿的赵传颂。

也没法指责同为受害者的傅书意。

只能将一腔的怒火洒在赵熹微身上。

年少的赵熹微哪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是原罪。

她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无处可去,只能随前来接人的赵老爷子回到赵家。

所以赵熹微对赵老爷子的感情才那么深——

不在于赵老爷子对她有多好,又或者是给了她多少的钱和财富。

而是在她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时候,赵老爷子坚定地选择了她。

但沈秀心中清楚,对于从小一起抚养她长大的外公和外婆,赵熹微心中其实有着很深刻的感情。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两位老人,也不知道两位老人愿不愿意见她。

她生怕又一次被赶走。

“去见见他们。”

沈秀提议道,“如果他们还是不愿意见你,是他们的问题。”

“我不希望你后悔……”

两位老人年纪已经不轻,失去独女后的生活显然没有那么幸福。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沈秀不想赵熹微有一天后悔。

她牵着赵熹微的手,对她说,“怕什么。我陪你。”

赵熹微迟迟下不了决定,两人在临海市的街头,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直到暮色四合,霓虹升起,她才下定了决心。

“我想去看看。”

哪怕是说一句话……

说一句话也可以。

……

周家老俩口住在哪里,沈秀不清楚,赵熹微却很了解。

当赵熹微做下决定,沈秀才发现,两人走了一下午,其实一直都在朝着周家老俩口住的方向走去,两人走了三小时的路程,将近十公里,在沈秀看来是乱走,地图上,却是一条坚定的直线——朝着周家的方向。

沈秀走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就若有所察。

因为赵熹微对周围的环境实在是熟悉的有些过分。

她近乎是无意识地带着沈秀从车祸发生的地方走到这边。

就好像是回家一样熟悉——

作为一个在临海市生活了十五年的人,她对周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这里以前是个游戏厅,我和朋友偷偷来玩过一次。”

“这家琴房竟然还在,以前我的琴弦断了都是到这里换弦……”

“这里什么时候修了个商场?我都不记得了,原来这个地方是一条小吃街。有很多摆摊卖的小吃。”

然后她们就走到一条幽静的街。

街道很长,但并不宽阔,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悬铃木。

两边都是那种小洋楼似的主宅,事实上,走到这一片区域时,沈秀已经意识到,她们离周家应该不会太远,果然,当赵熹微下定决心,没走几步,沈秀就看到了周家的门牌。

梧桐街34号。

她曾经在赵熹微的梦中见过许多次。

有时候赵熹微累到睡着,无意识间,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个门牌号的画面。

嘴巴可以说谎,但人真的很难自己骗过自己。

哪怕赵熹微说一百遍她一点也不怀念过去。

她的心也会告诉她——你想要回到这个地方。

她们在门前站了许久。

久到风吹的有些冰凉。

赵熹微吸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沈秀,终于鼓足勇气,

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

赵家,主宅。

长长的餐桌,摆满了佳肴,如今却只坐了三个人。

傅书意,赵传业,肖琴。

肖琴放下筷子,“我吃过了,你们慢用。”

赵传业诧异看她,“你就吃那么点?你不饿。”

肖琴低眉垂目,“我吃不下……”

傅书意道:“你把判决书看完了。”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大嫂,我不明白——”

肖琴抬头,只觉得如噎在喉。

“二嫂她——”

之前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赵传鸿和常娴静姐妹合谋杀害赵熹微这件事情上。

她也只是觉得赵熹微可怜,赵传鸿可恨,提及常娴静,她更多地是觉得可悲。

可悲于她生在常家这样的家庭,可悲于她嫁给了赵传鸿这样的丈夫,可悲于她有常娴雅这样的姐妹,可在肖琴看来,常娴静算不得坏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赵传鸿都能判无期,常娴静却是判的死刑。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赵传业带回家的判决书。

傅书意摇头,“你啊,就是太天真。”

“常家能养出常娴雅这样的女儿来,你觉得常娴静又会是什么好人?”

“我不是常家人,我都知道,常家父母从小就偏心,不过不是偏心小的,是偏心大的,常家人偏心这件事情,从常娴静嫁给赵传鸿的时候我就知道——常家人的亲戚朋友都清楚,你以为常娴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以为为什么她那么热衷于抢姐姐的东西?还不是因为常娴静从她手里抢走的太多太多。”

她猜得到肖琴的想法。

同为嫁入豪门的女人,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明明是常娴雅和赵传鸿合谋害人,常娴静连帮凶都算不上,为什么她要遭受的惩罚比赵传鸿还要重?别说现代社会不兴连坐,就算是连坐,也没有主谋比帮凶的惩罚还轻的啊!

肖琴沉默片刻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公安局。”

她并不了解判案的流程,也不知道在公安局见不到常娴静。

只是毕竟是一家人,哪怕是天天斗嘴,哪怕是受常娴静的冷嘲热讽,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养条狗都有感情呢,何况是天天见到的人,想到常娴静要死了,她的脚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地朝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同情常娴静的,又确实很想再见她一面。

她没在公安局见到常娴静,却见到了被通知来领取审判结果的受害者家属。

那是一对被常娴静赶走的小三的父母。

他们白发苍苍,衣着朴实,手脚粗糙,面容枯黄。

在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手里捧着女儿的黑白照片,哭得地暗天昏。

肖琴这才意识到,法院的判决还有更多她没有看到的东西。

回到家中,她便翻起了赵传业带回家的法院判决书。

满篇文字,“吃人”二字,扑面而来。

以往她觉得常娴静傲慢,高高在上,尤其是对她这个出生并不富裕的妯娌,总有一种轻蔑。

看完判决书,她才感觉到庆幸——庆幸自己是常娴静的妯娌。

对常娴静的指控,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赵传鸿身边的秘书何芝。

肖琴看了判决书才知道,原来何芝还是常娴雅和赵传鸿的大学同学。

她和赵传鸿相恋在前,常娴雅横刀夺爱在后。

若单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个先来后到的爱情故事。

让这个故事染上血腥味的是何芝的女儿。

一个在小诊所出生,百天时突然被人夺走。

送到何芝手里,只剩一碗饺子的女儿。

肖琴读到此处时,已经压抑不住肠胃的翻涌。

她从未想过,如此残酷冰冷之人,竟就生活在自己身边。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反派,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

若非何芝指控,这件事情除了常娴静,无人清楚。

光是这一件,便足以判她死刑。

何况是何芝忍辱负重待在赵传鸿身边,所记录的桩桩件件。

肖琴上一次还好奇,以常娴静的醋性,何秘书作为赵传鸿的初恋情人,怎么可能待在他的身边,还是如此重要的位置,回头再看常娴静的陈述,竟是她觉得自己打断了何芝的脊骨,将她变作了自己的奴隶和狗——

狗怎么会咬自己的主人,奴隶又怎会反叛呢?

肖琴觉得恶心。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傅书意告诉她,“有些人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wps丢了新文大纲……从没这么绝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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