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辞起身洗漱过后,端起那药碗,尝了一口,皱着眉头又放下,就该让温庭自己来尝尝,到底苦不苦。

不过她清醒时,也不是那般娇气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都喝掉了。念珠看着应辞的脸皱成一团,偷笑不止,等应辞喝完,才拿出蜜饯:“喏,压一压吧。”

应辞连吃了两个,口中的涩味才散了些,随口问道:“这补药可真苦,念珠,方子可在你那里?完了能不能与大夫说一说,把这方子调一调。”

念珠将温庭交给她的方子拿了出来:“在我这呢,我一会帮你去问问。”

“我瞧瞧。”应辞自己做那安神茶,也识得几味药材,只是不甚精通,她向念珠讨了方子,也只是闲来看一眼。

谁知一瞧,却瞧出了问题,有几味药材很奇怪,放在补气血的药方子里非常的不合时宜,她眉头轻皱,她大概知道有些药的功效,但是也不是很确定,于是便朝念珠说:“方子先放我这里,我回头去问吧,反正闲着也是无事。”

念珠没有异议,昨天诊脉的时候她也在,调个药方子也不是大事,应辞想自己来,便自己来呗。

念珠收拾了东西离开,去做自己的事。应辞起身,在温庭的书架上找起了书,清竹轩虽然是温庭起居的地方,但也放了一些书,应辞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医书。她对着方子,一一查阅,查了半天,总算都弄清楚了。

一时之间,不知是何心情。这是一张避孕的方子。

她愣愣地收起医书和方子,许是昨日耗费心神,今天知晓这桩事,反而平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合情合理。温庭与她,说到底不过一场交易,避孕的汤药,再合理不过。

不知晓的时候,她也未想过这事,可知晓了,她的心中竟然觉得难受的紧。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期盼着什么,应家还在狱中,不知生死,她竟然还有心情伤春悲秋,可是,她真的好难受,像是被刀刺了一般。

就一天,就让她难过一天。

应辞在床上恹恹地躺了一天,温庭回来时,还以为她生病了。她怕温庭看出异常,强打起精神,侍奉温庭。想了一天,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样岂不是更好,彼此干干净净,不用拖泥带水,待应家出狱,她还可寻机会离开,她这样想着,好像也没有那样难以接受了。

温庭用过晚饭,便又回了弄砚斋,这几日温庭似乎忙的很,于是应辞便泡了壶茶,带上茶点,也一同去了,做好她的分内事。

温庭前脚刚到,应辞便跟着来了。书房多公文,通常不会点太多烛火,若是只有他一人,他的书案前是亮的就足够了,其他地方也不甚明亮,所以偶尔他晚间处理公务,都不会让应辞过来,今天看到应辞过来,还有些惊讶,于是唤来明夜,又添了盏灯。

这还是应辞第一次见到明夜,年岁不大,清清秀秀的一个书童,应辞微笑着点了点头,当是谢过,她知道,温庭这灯是为她点的。温庭就是这样,明明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可总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让人不由得升起错觉。

可这又怨得了谁呢,都是自愿的,无人强迫,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她按下心中的情绪,以后可不要再随随便便起些胡思乱想,这些事情,换了谁,都一样。

明夜在书房伺候,从前多是檀木在书房走动,他与檀木更加相熟些。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檀木姐姐渐渐不来了,连他也很少被召来。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后来听念珠姐姐说,才知道,大人身边多了个红袖添香的侍女。

明夜今天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个新来的侍女,心想果真长得很好看,比檀木姐姐和念珠姐姐都要好看,他都要看呆了去,那侍女还对着他笑了,绯色瞬间便顺着明夜的脖颈往上攀,他还只是个少年。

那灯盏举了半天,温庭抬首,修长的手指磕了磕桌面,明夜回过神来,忙放下灯盏,说了句,大人,灯拿来了,便退了出去。

看着明夜手足无措的样子,应辞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这般纯真的样子,实在让人怀念。

温庭偏头,烛光中的少女,笑容明媚,褪去了羞涩,坦然恬静,青涩与成熟交织,身上是独有的风情。

温庭伸手,将人抱坐在了自己怀中,修长的手指抚着缕缕青丝,少女的秀发,乌黑柔顺,散着淡淡的果香,是洗发的香胰的味道,不过,果香之下,是更加让人着迷的玉兰香。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温庭随口问道。

应辞顺势靠在温庭的胸前,双眼望着那跳动的烛火:“想大人了。”她轻轻地说着,声音平静。这是她的真心话,刚刚看到那药方子时,她有种立刻找温庭对质的冲动,到现在,所有的冲动都化成了平静的一句话,她确确实实是真的想见他。

温庭嘴角勾起,不再说话,一手揽着应辞,一手批着公文。

一如往常的亲密姿势,应辞的脸颊紧紧地贴着温庭的胸膛,离温庭的心那样的近,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大人,应家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了吗?”书房很静,除了蜡烛偶尔噼啪地爆燃声,便只有清浅的着墨声,应辞昏昏欲睡,脑子发直,应家的消息,她也太久没有听到了,心中想着,便这样问了出来。

温庭放下了朱笔,双手将应辞圈起来,低头看着应辞。

应辞半晌没有听到温庭说话,忍不住抬头,樱唇擦过温庭的下颌,却也顾不得害羞,抬手轻轻擦着那粉色的唇脂痕迹:“大人怎么不说话?”

温庭轻轻地在应辞额头吻了下,才道:“很快便会没事的。”

案子到了现在,应家是无辜的几乎毋庸置疑,无罪释放是迟早的事,停滞不前的,只是幕后之人的探查进度。在这件事上,他与烨帝产生了分歧。案子毫无进展,只因幕后之人毫无动静,烨帝主张按兵不动,但这样只会僵持不下。他想做的,是引蛇出洞。

应辞那情绪淡然的眼睛亮了起来,背后的种种她不知晓,她只听到,应家很快就要没事了,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翌日,早朝之后,温庭随着内侍进了御书房,吴林将人送到,扬了拂尘,退了出去,这对君臣要议事,即便是他,也不得近身。

吴林刚走出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就走上前来,扶了吴林的手:“师傅辛苦了。最近丞相大人来的勤呀,也不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吴林是伺候皇帝的太监总管,手下也是有几个亲近的徒弟,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吴林听了,敲了敲那人的脑袋:“陛下要做什么,要你操心。记住,在御前伺候,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不要试图揣摩圣心,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小太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师傅的教导,总是不会有错的。

御书房里,烨帝眉头紧皱,双手交叉在身前,半晌没有说话。

温庭今日前来,正是来与烨帝商议引蛇出洞之事。那幕后之人已很久没有动作,此番僵持着实没有意义,温庭以为,可以释放应家,以打草惊蛇,蛇动了,自然会露出破绽。

“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不过不要急于一时,将一切部署好,朕再下旨。”烨帝终是开了口。

温庭拱手谢恩,他对今日的结果早有预料,没有太过惊讶。

烨帝看着温庭一副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今日之事,已不是温庭第一次进言,他之前觉得不妥,都将其驳回,今日准了温庭的请求,这小子看起来却是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年纪轻轻,怎的就一副老成的样子。

“那应家的女儿还在你府里?”烨帝想起来这事,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过温庭的婚事,他提过几个家世不错的姑娘,只不过都被温庭婉拒,他便没有强求,这次却是将应家的女儿放在自己府里这么些日子,还美其名曰,查案。呸,烨帝心中暗啐,是个男人都不会信他这鬼话。

“是,陛下。”

“这姑娘的身上,可有什么进展?若是没有进展,就先将人送回狱中吧,也不差这一两日。”烨帝啜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打趣道。

温庭抬了眸,声音平静:“正在关键处,现在送回去,不合适。”

烨帝几乎要笑出声,强忍着,变成了一声声咳嗽,随后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吧。”

温庭拱手,走至门口,身后的咳嗽声绵延不绝,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眼,道:“陛下咳疾未愈,可要按时服药。”

这一阵咳上来,烨帝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只挥手示意温庭回去吧。

温庭出了御书房,差人去叫吴林,吴林匆匆过来,远远就听到烨帝的咳嗽声,嘴里哎哟一声:“陛下怎么又咳上了,快,快去拿药。”吴林边走边差人去取药,虽是焦急,也算有条不紊。

烨帝几年前偶感风寒,本以为只是个小病,却是发烧咳嗽数日,皇后娘娘亲自忙前忙后的伺候,烨帝这才好了起来,却留下了屡治不好的毛病,天一凉,遇到冷气,就爱咳,这一两年,越发的频繁,这还没到深秋,就咳个不停。

皇帝身子有恙,容易动荡人心,所以都压着,无人敢乱传。只有太医暗暗焦心,长此以往,皇帝的身子迟早要垮,可这话也不敢乱说,只是配药调养着。吴林伺候在御前,自然也是熟门熟路。

他没走到跟前,就看到了端正站着的丞相大人,寻常人若是看到烨帝这副样子,恐怕都惶恐起来,也就温庭,年纪轻轻,却稳重老成,还能如此冷静地站着,连带着他也稍微冷静下来,没那么急了,他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见过丞相大人,奴才先进去了。”

温庭颔首,等吴林推了门,他又看了眼御书房里的烨帝,只见龙椅上的人扶着胸口,几乎要背过气去。他转身,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