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朋友消失了,陈平安反应非常平淡。

云康问他:“你不是和朋友玩得很好吗?”

陈平安不太熟练地用筷子夹起面条,说:“可是他已经跟我说再见啦。人总会分别,这不是玩得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呀”

这句话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显得早熟且薄情。云康心想,养孩子是非常令人发愁的事情。

云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成为餐饮小老板。不是她不听祝星戎的忠告,实在因为囊中羞耻。她久违地翻起了教科书,往小推车上装了个动力装置。要真遇到城市管理局过来巡街抓人,她就推车立刻跑路。

包子摊开业这天是周一,天气阴沉,不算个好兆头。

蒙蒙细雨最惹人厌,看起来不痛不痒,但衣服不一会就湿透了,黏在身上。

云康在小推车上支了一把大伞,在西塘街靠近公共飞行器接驳站的地方站定。

小学生正在放春假,陈平安站在摊旁,小声说:“好多人啊。”

昨天晚上,云康和猫讨论了半宿。

猫认为,在西塘街摆摊是一个冒险的选择。自西塘街以北,几乎没有销售天然食品的小饭店。

这是因为城北大型公司扎堆,在高压力、高效率的工作下,没有人会给吃饭这种事分出那么多时间。

虽然人流量大,但是并非目标客户群体,她应该把早餐摊摆在城南的居民区,这里生活节奏慢,不会像上班族那样随便拿着营养剂应付了事。

云康自信满满:“你说的事我都考虑到了,但是你的假设纯粹建立在过去数据的基础之上。你应该更相信我,城北的顾客群比你想象的要广。那些小饭店倒闭,是因为没有我这样厉害的主厨。”

她拍着胸脯说:“城北的顾客能够接受的价格更高,对于口感更加宽容。而且我做的早餐一定能够满足他们快节奏的要求。”

这条接驳线对应的飞行线路在上下班高峰期永远处于拥挤的状态,雨丝击打着雨棚,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已经排到了接驳站外。

赵彤是历史研究院经济方向一级研究员,春雨带来寒意,她只穿着一件丝绸衬衫站在站外,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将营养剂握在手里,试图用手心的温度加热它,好让胃不受到太大的刺激。

安图星人文社科领域不好找工作,研究员收入低微,纯粹是为爱发电。

如今人文社科由历史研究院统一主管,地位低微,后续无人。在地球上可以细分成十几个专业、不同研究方向的人文社科领域,现在全部挤在城南的一栋小楼里办公。

她的课题是关于“安图星企业演变”,这个概念由地球上的经济学者提出,“演变”这个词语听起来像是在描述生物进化,就好像企业这严丝密合运转着的庞然大物拥有澎湃的生命力。

事实上,企业只是一个概念。真正具有生命力,促使它发展演变的是企业中的人才,员工才是赋予企业生命力的源泉。

赵彤回顾了一遍对康隆集团企业员工采访的提纲,然后合上光脑。像她一样在等车的时候忙于工作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他们疲惫却又充满热情。

她闻到浓郁的香味,虽然早上已经吃过营养膏,但是这股香味让她觉得自己渴望的泪水正在顺着嘴角流下来。

她顺着香味望去,看见了一个钢制小推车。车上放着几个圆形竹制蒸笼,有热腾腾的蒸汽冒出。伞下站着一个小孩,吃东西的样子像一只小仓鼠,两颊鼓鼓囊囊,和他手里的白色食物一样白嫩可爱。

她像是被迷惑似的离开队伍,来到小推车前。

云康穿着工装裤,黑色外套长到膝盖,款式简洁大方。

赵彤伸出手感受蒸笼的热气,云康提醒说:“这样很容易烫伤手。”

她变魔法似的,从小推车抽屉里拿出一杯豆浆:“这个是豆浆,非卖品。仅此一份,送给我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豆浆和包子本来是绝佳搭档,但是云康无法保证在小推车的行进过程中,豆浆不会溢出,因此她根本没想着要出售这个商品。

这份独一无二的豆浆本来是她为了解馋,打算自己喝的,但是这姑娘实在穿得太少,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云康说:“请问你需要吃点什么呢?”

赵彤说:“这个孩子上次在飞行器上吃的是什么包子?”

云康:“?”

赵彤翻出之前的帖子给云康展示:“之前这孩子在飞行器上吃包子,在网络上走红了。”

云康说:“这个包子看起来是肉包子。我们早餐摊还卖菜包和豆沙包,新品上市,欢迎品尝哦。”

赵彤咽了一口唾沫:“那我每样各要一个吧。”

她之前还和其他同事一起讨论过这个话题,笑发帖人没有见过世面。

历史研究院馆藏丰富,资料包罗万象。

他们课题组隔壁房间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地球的社会生活,依据资料库中的食谱对包子进行过复原,味道不过如此。

但是这个肉包尝起来和复原出的肉包口感大相径庭。里面的肉馅充分带着肉汁,口感顺滑,并不像复原出的那么干。它的表皮得到充分发酵,在面团中密布均匀的气孔,吸足了肉汁。

豆沙包的馅料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吃起来香甜可口。菜包里几种蔬菜加上豆腐干剁成碎末,混合出鲜味,丝毫没有被其他两种包子比下去。

原来研究员复原的包子只是做到了和食谱上形似,却没有学习到食谱的精髓。

如果天然食物真的是那么好吃的东西,难怪关于社会生活的资料库里,有整整一半都是被食谱填充了。

赵彤脑子一热,激动地说:“再给我来10个!”

这并不是因为嘴馋,纯粹是她出于高尚的道德和对学术的追求,给隔壁课题组捎带一点实验材料罢了。

她的身后有人喊道:“前面的顾客给我们留点吧,好人有好报啊。”

她转身一看,许多人跟她一样被香味吸引,在云康的摊前自觉排起长队。

赵彤遗憾地放弃购买计划,她不赶时间,站在摊子旁慢悠悠地吃着包子。

她发现队伍的最前端,顾客脸上充满着匆忙的神情,时不时看看光脑上的时间。

她记得大型公司的考勤管理很严格,这些人还敢排队买早餐。放弃五六百的薪水,追求一顿早餐,这是怎样的老饕才能做出的行为啊。

云康的动作麻利,她拿包子的时候并不会把蒸笼整个抱起,而是抵住一侧,从外向内拿包子。这种做法速度很快,使得队伍的长度迅速缩短。

排在前面的顾客边走边吃,等回到接驳站的队伍里,走进接驳站时,包子已经全部消灭了。

她这才发现,她以为排队买早餐的人在第二层,原来他们在第五层。

这种食物跟营养剂一样方便,包子皮吸收了汤汁,不会有汤汁飞溅的现象,将工作服染上污渍。

它可以单手拿着,不会影响另外一只手的动作。进食过程不繁琐,吃完之后方便收拾,主食加蛋白质的食物结构挺饱又营养。

多花几分钟,就能吃到比营养剂更好吃的早餐,何乐而不为呢。

赵彤在这一日后,成为历史研究院包子的最大粉头。

她不仅自己吃包子,还要安利别人一起吃包子。

包子这一早餐届顶流也相当争气,凭借着自己的美味和快捷,席卷历史研究院。

周汗青副院长背着手走进历史研究院时,就看见了人手一包子的盛况。

他身材清瘦,留着八字胡,瞪起眼睛时简直可以完美地演绎“吹胡子瞪眼”这一句俗语。

他怒斥道:“都在吃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怎么不好好做研究?”

这位副院长原先研究地球社会生活,后面转而研究社会发展与政策,是军方特聘研究员。

老爷子脾气暴躁,但心地挺好,大家都不怕他。

赵彤举起袋中的早餐:“周院,我们在吃包子呢。超级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周副院长摆手拒绝,他说:“少沉迷这些身外之物,我们自荒芜中建立城市才不到200年,是个年轻的国家。这个星球的发展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努力啊。”

赵彤说:“您又从元帅那里回来了?”

第一舰队5年前进行星球巡航时,遭遇外星袭击,安元帅身受重伤,时不时就得去疗养院休养。周副院长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与元帅常有来往,每次回来就会忧国忧民,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

周副院长端着他的保温杯,滚烫的浓茶冒出白色烟气,

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的星球内忧外患,你看你去采访的公司,哪个员工不是在认真拼搏。大家努力的动力不就是为了让这个星球拥有强大实力,再无外敌侵犯吗。我教导你们历史,并不是让你们埋首于故纸堆。历史并不是可以逃避的工具,它应该是一种力量。”

办公室鸦雀无声,赵彤干笑两声,说:“我们都挺认真干活的,大家科研成果丰硕,都是领导带领的好啊。领导,你要不要检查检查我们的成果。”

周副院长直言直语:“我可不想待在这里。我一来,你们就不自在。”

赵彤就喜欢他作为领导的自知之明,她眼睛监视着周副院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手悄悄探向早餐袋。

“诶——”赵彤发出惊讶的声音,“早餐袋怎么没有了?里面还剩下两个包子呢!”

她的办公桌旁边,刚刚只有周院经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