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发了工资,二百多,她告诉祝良,这半年多存折里存了点钱,想拿一些回家。

祝良说:“去吧,你离家这么近,这两天抽个空儿,骑车十分钟就能送去。”

青叶就从鼻子里笑了几声,什么都没说。

星期六下午放假了,青叶把自行车推出来要回家,还收拾了两件衣裳。

祝良有点看不懂了,自从正月初三去拜年,青叶一次也没有提过回家,更别说回家里住了。好像“家”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碰它就会被烫出泡儿来。

“我记得妈说过杏树、桃树是三月底开花,就是这时候吧?”青叶眼睛里亮闪闪的,说,“咱们回家吧,踏春去。”

祝良这才明白,青叶口里所说的家,一直就是祝庄的家。

杏花、桃花、梨花果然开得正旺。

祝大妈听青叶说“回来看看花儿”,一脸懵,指指村东头,“看去吧,那不是,都挂在树上,白天晚上都那个一个样儿。”

田里的麦苗浇过一遍水,锄草什么的都还要等几天。祝大妈她们就忙里偷闲做几双千层底。

青叶让素美一起去果园看看,素美不去。她说:“你们文化人才看花儿,俺一个老农民,看啥花儿都一样。”

她其实正在生气,祝民昨晚上原本答应她一块回娘家。谁知道临出门,被村里年轻人一喊,祝民直接跑出去跟人坐席喝酒了。

祝大妈也觉得自己这二儿子不像话,在家把祝民骂了好多遍,见儿媳妇还是气鼓鼓的,只能把自己的怒气收了收,打开手帕摸出来20块钱塞给素美。

“别管二民那混蛋了,去集上买个褂子,挑好的买。”

素美的气这才消了,也不买褂子去,拿了针线筐子,给二民纳鞋底儿。

祝良和青叶从村口走出去,两边都是小树林,青叶看什么花花草草都喜欢,到果园里像是进了大观园,跑过去兴奋的说:“花儿真好看!”

青叶看着杏花叫梨花,见了梨花说苹果花,乱七八糟搞不清。

祝良就站在那儿看着,小声咕哝一句“小憨子一样”。

在果园里待了一阵子,太阳斜到西边去了,俩人出来,沿着村口那条道回家。

“青叶,”祝良叫她。

“嗯?”

“不用给家里拿钱,”祝良说,“自己留着吧,买点你喜欢的东西。”

青叶把一束杏花挡在脸前边,偏头看着他,“就要给。”

祝良一时无话,这个青叶啊,哎。

“祝良。”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祝良回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暮色里只看出来是个穿着时髦的姑娘,不高,很瘦,健美裤,披肩发,就是看不清五官。

“什么眼神啊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姑娘扭着笑着往前走,身上的香水味飘过来,很浓,“我啊,武瑞华。”

祝良跟女同学打交道少,不自在的搓手说:“哦哦哦,武瑞华啊,真是,两三年不见了,你怎么在家呢?”

说罢,赶紧给青叶介绍,“我小学同学,吴瑞华。”

不等他介绍青叶,武瑞华就接上茬儿了,“还在中学当老师?”

祝良点点头,“是。听说这两年你们一家都去广州了?”

“对,打工,那边厂子多,好赚钱,”武瑞华撩了撩披在肩膀上的头发,眼睛从青叶身上扫过,带着几分轻慢问:“这就是你媳妇?中专毕业的?”

青叶悄悄拽祝良的胳膊,祝良说:“是,这是我爱人青叶。那个老同学,我有事儿,就先走了。”

“你同学怎么那样看人?”等走远了,青叶有点不明白地小声的跟祝良说,“斜着眼睛看我。”

祝良说武瑞华就习惯那样看人,小学时候班里捣蛋的男同学背地里给她起名叫“斜眼儿”。

两人到家,祝大妈正在做晚饭,板着脸,把勺子、碗弄得砰砰响。

“妈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了?”青叶悄悄问素美。

素美眼神乱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俺也不知道,嫂子。”

祝民摇头晃脑的回家来了,一进屋就弄得到处都是酒气,手里还拎着个笨重的录音机。

祝大妈一看见,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要打他,“你这是去哪儿灌了马尿?就知道跟那些不正经的人瞎混,拿回来个这破玩意干啥用?就知道天天的气我!气我!都气死我算了!”

祝民被骂得瞬间酒醒了一半,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像个小孩子似的,挡着扫帚委屈地嚷嚷:“俺咋气你了,妈?人家给俺个录音机,又不花家里钱,有啥错?出去一天,刚进门你就又打又骂。”

大家都劝,祝大妈把笤帚给撂地上,咬着牙说:“谁谁都来气我!凭啥?这个气我,那个也气我!”

祝四德背着手进来了,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多大的人了?别没事儿朝孩子撒气!”

祝大妈气狠狠地说:“那武瑞华她妈今儿找家里来问我罪来了,说祝良结婚都没先经过他家同意,说咱家无情无义没良心。”

祝良一头雾水,“我结婚关他们家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