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说:“哎哟,大姐啊,一看你就是上班的人,还计较这五毛一块的啊?这价格我就没往高处喊啊。”

“那我们不要了,走了。”青叶拉起安樱,把帽子放下,假装要走。

俩人刚转身,小贩才扯着嗓子喊:“哎哎哎,五块就五块吧,拿走拿走,大不了我亏几毛钱。”

青叶掏了五块钱递过去,拿过两顶帽子,直接戴在头上,走在回家路上,心里都有些雀跃。

再进家里,青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拘束紧张,安樱也破天荒的,跟青叶聊起了家长里短。下乡当老师时候上厕所问题啊,刚到省城时候的不适应啊,农村学生的努力啊,还有安桦辞职啊。

说到安桦,安樱说:“你小姨告诉我,她做不了一个无私的老师,所以干脆辞职做别的了。”

说着就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笑了,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开了似的,说:“就随她怎么说罢,只要她心里能舒畅一些,就像你说的,怨啊愁啊,计较起来也很没有意思。”

青叶听她妈这话里似乎有话,又拿不准她是不是看穿了安桦的借口,就试探的问:“小姨以前在学校工作遇见是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俩看起来很不一样,我死活要工作,她立志要自由,”安樱微微摇头,说,“其实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觉得跟别人生活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才是小姨选择一个人的原因吗?”青叶又问了一句。

“前几天你小姨原来的大学同事来找她,说他这几年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她一口就把人给拒绝了。”安樱苦笑着说,“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她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他来了,她偏摇头说不。”

青叶听出来了,原来她妈是知道原委的,只不过没有戳破小姨的借口罢了。

“那小姨拒绝了,他怎么办?”青叶问。

“他去年去广州读博了,我来之前听你小姨说,明天就从西安乘飞机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祝良去买了早餐,打算稍晚一会儿去学校,好送安樱去车站。

安樱态度坚决的摆手:“别耽误工作,赶紧上班去,谁都不要送我。”

青叶偷笑,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妈。

于是祝良还是按时出门盯早读去了,青叶和安樱也很快收拾好了。

临要出门,安樱从包里拿出个存折放在进门柜子上,“这是我这十年给你存的,想着你成家时候当嫁妆给你,没想到你结婚我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这嫁妆就换个名儿叫安家费吧。”

“我俩生活很好,妈,你不要总是拿钱给我。”青叶立刻拿起来塞回去,“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这么大了还要拿父母的钱。”

“不,这不是父母的钱,是妈妈的钱。”安樱又给她拍在柜子上,“你不收,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资格来看你,更没有资格让你喊我一声妈。时间不能倒流,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让自己安心一点儿的弥补办法。”

安樱声音有些哽咽,青叶不敢再说话了。

“乖青叶,收下。”安樱摸了摸青叶的头发,温柔慈爱,“我也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

安樱自己乘车下乡了,她甚至没有通知毛校长她要来,“他们已经那么难了,何必通知一声,搞得他们出于礼貌也要派车做饭,我成来增加他们负担了,自己去就成。”

青叶去单位上班,到传达室看看,还是没有大熊叔叔的来信,期待万分的等电话,快下班了电话也没响一下。

没办法,下班回家。

到家祝良还没回来,换鞋时候看见早上安樱放在那儿的存折,就窝进沙发里翻看。

从十年前的秋天,到她毕业的夏天,每个月,存折上的数字都在增加。

有时候存了几十块,有时候一下子存了上千块,青叶看着最后的总额,有点头懵,两万多啊。

如果她没有去俄罗斯,如果祝良没有写文章、火车上赚了一笔,这几乎就是他们十年不吃不喝的收入啊。

祝良回家之后,青叶把存折拿给他。

祝良翻了翻,说:“看过了,知道妈一直心怀愧疚,就还回去吧。咱俩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愁吃不愁喝的。”

青叶发愁说:“可是她说什么都不拿回去。”就把安樱的原话学给了祝良。

两人商量商量,这存折先放在这儿不动。以后有机会了还是要还回去。

今天青叶有些不高兴,因为心心念念着订单,谁知道还是音信全无,连每天都在坚持学习的英语也不学了。

打开电视,木呆呆的看着。

新闻在播报着各种数据,各种建设场面,青叶眼睛看着,神游天外。

忽然,画面上出现一架飞机,半空中轰然炸响,青叶揉揉眼睛:我看的是新闻节目,不是战争片啊。

然后播报员沉痛的报幕:一架从西安飞往广州的航班,起飞后在高空中突然解体,飞机内的160名乘客以及飞行员全部遇难。

“飞机解体?”青叶自言自语,画面中开始出现各种残骸,青叶好像还看见了一条人腿。

祝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了,看着电视画面,一脸难以置信,“这是起飞时候刮大风下大雨了吗?还是遇见什么特殊情况?一百六十个人啊,全没了?”

青叶的心忽然一阵乱跳,她跑到电话旁边,几乎是抖着手拨了安桦的电话。

——小姨,你在干什么?你没看新闻?

——你那个特殊的同事是不是来找你了?他回去了吗?

——啊?真的是今天的航班?他为什么要转到西安去啊。

——我看新闻上说……新闻说有架飞机失事了……

——你没有他任何联系方式吗?小姨,你先别着急,咱们想办法。怎么办啊……

祝良不知道青叶说的“他”是谁,但他也听出来,这个人跟小姨有关,而且原定的从西安乘飞机。

他从青叶手里拿过去电话,冷静的说:“小姨,你可以打电话问西安机场,这个航班里登机的人里有没有他的名字。”

安桦那边的电话“啪”就挂了,连一个字都没顾得上说。

青叶一把抓住祝良的手,“小姨喜欢那个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祝良抱住青叶,抚着她的肩膀:“说不定他没有乘坐这个航班,说不定他并没有去西安。”

第二天青叶鼓足勇气给安桦打电话,但不管是她的大哥大,还是她办公室电话,都没有人接。

青叶只好给她妈安樱打电话,安樱当天就从毛校长那儿回了省城,告诉青叶:“你小姨连夜去西安了,机场乱成了一团糟,没人给查名单。”

那天晚上,青叶睡觉都抱着祝良不撒手,早上天不亮就醒了,红着眼睛说:“人生好多无常啊,我梦见小姨在大街上哭。”

祝良亲亲她的额头,什么都没说,只起来穿衣服,说:“我给你熬个皮蛋瘦肉粥吧,昨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

青叶一伸胳膊把他抓回来,“不喝粥,就要你在这儿挨着我。”

祝良看她闭着眼半梦半醒的窝在自己身边,拨弄她的头发,捏捏她的鼻子,又用手指从青叶的长睫毛上蹭过去。

青叶好像终于被他弄得从噩梦中挣脱,又有了活气儿。此时已经入夏,但黎明时分屋里弥漫着的还是凉气。

青叶也不管,就把那些夏凉被啊睡衣啊统统往旁边扔。

该起床的时候,青叶又趴在床上哼唧着说:“我已经没力气起床了,怎么办?”

“那你就打电话请假,告诉你领导,早上家里有突发事件。”

青叶终于笑了,一边穿裙子一边说:“我以后要克制自己,不能一听到这种让人离散的事故就代入到自己身上。”

祝良把腰带给她从身后系住,又抱抱她:“手中有良,心中不慌,别忘了。”

因为时间比较紧,俩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各自上班去了。

青叶到单位把他们科室的报纸领了过来,翻看新闻里有没有空难的后续报道,翻了两遍也没有找到只言片语。

正翻着呢,刘科长来了,见青叶在看报纸,眉头皱了皱,“青叶啊,客户还没回音?你都不着急?咱们部门成立快半年了也还没开张,国际长途也开通了,样品也寄了,这可都是成本啊,浪费国家原料是可耻的啊。”

其他同事手上各自忙着,都不吭气。

青叶把报纸推到一边,说:“我今天就联系客户,之前想着给单位节省电话费,就干等着了。”

刘科长脸上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说:“该打还是要打,就是得捡重要的说,好歹这是国际长途,超额我还得给老一解释去。”

青叶心里有点生气。

单位是给他们开通了国际长途,但是给他们制定的话费标准和其他部门却一样。国际长途费用是国内的十倍还不止,怎么敢打电话?

但她还是决定要打,超额了老刘解释去,反正他刚发话了。

她把问题在纸上列了出来,以免说废话或者遗漏什么。她正在写,电话响了。

青叶顺手把话筒抓了起来,刚听见第一句就不由自主把身体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