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四德用笊篱摊着地上的花生不抬头,瓮声瓮气说:“你还真难伺候,祝民那样,你说素美日子没法儿过,祝良这样,你又叨叨叨。”

祝大妈就“噗嗤”笑了,看看青叶给祝良递毛巾,说:“要是我说话像神仙一样管用,就让这些当儿子的都像祝良这样吧,起码,咱们当爹妈的不揪心啊。”

下午没事儿,祝良和青叶打算找个澡堂子洗澡去,过年要清清爽爽。

祝大妈懒得管他们,这年轻人在城里待一段都待讲究了,以前冬天谁洗澡了?过年还不是照样过。

走到村口,祝良才发现车胎气不足了,就让青叶等他一会儿,回去打打气就来。

青叶站了一会儿,就见村口路上来了一辆桑塔纳,车过之处尘土飞扬,青叶下意识的往路边站了站。

谁料那车到她跟前“吱”一声停住了,车窗摇下来,里面人穿西装,打领带,惊喜的问:“戴青叶?戴青叶!你怎么在这儿啊?”

青叶愣神儿,那人急得很什么似的下车了,不由分说,抓住青叶手使劲的摇,青叶被酒味熏得后退几步。

“戴青叶,你怎么会在这儿?走亲戚啊?不会吧?才一年多你就不记得我了?我,晁晖啊。”

青叶反应过来,原来是她中专时候的同班同学,“哦,晁班长啊,对不起,我不是忘了,我就……就一时没认出来。”

说着把自己手抽了出来,喝醉酒的人真是没有轻重,青叶的手都有点疼了。

“哦,我看见你太激动了,你怎么不跟同学们联系呢?前两天咱们班聚会,我问遍全班都没人知道怎么联系你,我都把电话打你单位去了,市地毯公司对吧?你单位说放假了,也没你家电话。哎,你怎么不联系我们呢?我……大家都很想你,你为什么在这儿?”晁晖满脸惊喜,说话也刹不住车了,青叶都没有插话的余地。

“我家在这儿。”青叶说,远远看见祝良骑自行车过来了。

“你家不是市里的吗?”晁晖疑问,不过没等青叶回答,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你电话多少?可算找着你了。”

“青叶,”祝良来到了两人跟前,“这位是?”

祝良和晁晖之间互相打量,青叶说:“哦,这是我中专时候班长晁晖,这是我爱人,祝良。”

晁晖一脸惊愕,不加掩饰的张着大嘴,指着村子说:“你结婚了?你嫁到这村里面来了?”

青叶笑着点头,“对,我婆婆家是这里的。”

晁晖震惊了几秒,才呐呐的说:“哦,没想到,没想到,你爱人,做什么的?”

“我是老师,”祝良大大方方说,“要不到家里去坐一坐?就在前面。”

“不了,我是去拜访客户,走错道儿了。往市里去该往哪边走?西边还是北边?”晁晖胡乱指了指远处。

“往东边走,往西边会越来越远。”祝良往村口指了指说,“你喝酒了,开车不行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经常开,没醉。好好好,幸亏遇见你俩,那,我就走了。”

晁晖拉开车门,要上车,又扭过头来,“那个,青叶,你办公室电话是5544909对吧?”

青叶点点头,“你说的对,晁班长,再见。”

晁晖这才关车门,朝俩人摆摆手,调转车头走了。

后视镜里看见俩人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忍不住在方向盘上砸了一拳,空无一人的路上响起尖锐的一声“嘀”。

祝良说:你这同学挺能干的,都开上小轿车了。

“他爷爷好像是个大领导吧,当时我们班只有俩人分配到省里,其中一个就是他。”青叶说,“分到省里一家银行去了,咦,他怎么知道我们办公室电话?”

“从电话黄页上查的吧,”祝良不在意的说,抬头往远处一看,“咦,北边田里大棚边上的人,你看,怎么看着像祝民?”

青叶看过去,是,那就是祝民,只有他会那样大冷天棉袄不系扣子。他在这儿干什么?

冬天的田野光秃秃,除了几个废弃的大棚,一眼可以看三五里远。

祝民显然也看见了祝良和青叶,本来倚靠在半截土墙上,立马绕墙往后走了,他是想躲到墙后面去。

“祝民。”祝良不客气的喊了他一声。祝民没法儿,只好拖拖拉拉走了过来。

“哥,嫂子,有事儿出去啊?”祝民手里捻着个草棒儿,嬉皮笑脸说,“那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等个人儿。”

“等谁呢?”祝良问。

“说了你也不认识,”祝民眼睛瞟着别处,又低头带着几分不满说,“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能有点自由了。”

“对,你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都是当爸爸的人了,你知道就好。”祝良冷着脸说,“还有,等人在家里等去,有火有水也有凳子,约人在这种荒郊野外不太合适。”

青叶回望菜棚的方向,见祝民又回到菜棚那儿去,另外一条岔路上一个穿红衣服的人走走停停,尽管离得远,但看体型和步态明显是个女人。

再想想刚才祝良那些话,她这才有些明白了,不由得心里一惊:他这不是婚外情吗?

“你怎么撒手不管他呢?”青叶担心的问祝良,“祝民这样子,有点危险啊。”

“他这个人是不听劝的,非得自己撞南墙,”祝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说,“小时候地上那蒺藜,你告诉他扎脚,不要踩,甚至你把自己刚被扎伤的脚给他看,也还是没用,他就必须要去踩一脚,扎到流血才罢休。”

“他扎脚伤的是自己,现在要真有什么事儿会伤别人。”青叶再回头看,大棚边上已经没人了,“怎么会这样呢?素美虽然大大咧咧,但也是个好媳妇啊,况且刚生了孩子。”

祝良就把祝民对婚事不乐意,自己把发现的纸条撕掉的事儿给青叶说了,青叶愣怔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俩人到家,祝民已经在屋里逗孩子去了,没事儿人一样和素美商量满月酒要通知哪些亲戚。

祝大妈刚用大锅炖好了肉,捞出来几个大骨头,撒了点盐,在热气腾腾的蒸汽里招呼大家来吃,“来,尝尝,过年的肉跟别的时候不一样,都得吃点儿。”

祝民掀帘子进来,“妈,拿个碗,我给素美端点儿。”

“哎呦,今儿咋想起来你媳妇了?给,早给素美盛好了,还舀了点骨头汤。”祝大妈满意的说。

祝良和青叶对视一眼,真搞不懂祝民这是什么苗头。难道是我们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个人为祝民忧心,谁料人家一点没事儿,祝大妈反而从街上听了一堆青叶的闲话。

——你儿媳妇在村口跟一个男的说话呢。

——说呗,他们读过书,上过学,不像咱,没见识的,跟男人说个话就成大事儿了。

——那人可开着小轿车啊,穿着西装,就在咱村边上啊,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可热乎了,孤男寡女的。

——开着车?我们家青叶没有这样的亲戚,哦,那估计是问路的吧。

——啥问路啊,那男的还抓着祝良媳妇的手不肯撒开,就这样,攥了老大一会儿。

——啊?抓着手?这样?那不是握手吗?电视上那城里人见了面都握手。

——听说原来他俩结婚,就是你儿媳妇跑学校去找的良?要跟祝良结婚?现在这些大姑娘,啧啧,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武三儿家现在也没脸面说人家祝良媳妇了,她闺女还不是结婚六个月就生娃了?那铁定是提前就那啥了呗。

——哎,祝良他妈,你可别生气,俺们也就是说说,谁也没亲眼看见良他媳妇跟那男人咋样,哎,你还真生气了,走了?

祝大妈气哼哼回了家,青叶正在素美屋里给小侄子起名字呢,见她进来,愉快地说:“妈,孩子叫祝贺怎么样?好听不好听?”

青叶客客气气的,见她就笑,祝大妈也不好发作,胡乱应了一句,找祝良去了。

祝良听自己妈小声的叨叨着“你媳妇跟别的男人抓着手,结婚前就去找你”什么的,祝良也不说话,只是笑。

等他妈拉拉杂杂说完了,反问一句:“妈,你觉得,青叶是那样的人吗?”

祝大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祝良又问一句:“青叶有什么做得不好吗?让妈这么揪心。”

祝大妈脸上一热,如梦初醒,“真是,都怪那几个老娘们儿在我耳朵边上念叨,念叨得我都晕了,糊涂了都,嗨,一群没安好心的老家伙,真是见不得人好。”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小心翼翼的说:“别告诉青叶我刚才说的那些糊涂话啊,我的儿,不然我也成那种见不得儿女好的妈了。”

祝良故意大声说:“放心吧,妈,我不会告诉青叶的。”

祝大妈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拍他的头,祝良就躲。恰好青叶进来,好笑的看着拉扯的母子俩,问:“怎么了?你和妈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