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朝她们微笑,用俄语问好,这些女人发现青叶会说她们的语言,更加惊讶了,但出于礼貌,没有问东问西,只示意青叶他们房间怎么走。

李英和青叶一个房间,青叶说:“还挺好的,比祝老师家属院的房间还大一些呢。”

两个人正在收拾行李,有人敲门,青叶打开一看,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大概以前也没见过外国人,看见青叶,蓝色眼睛里都是好奇。

青叶朝她问好,微笑。姑娘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站好了,告诉青叶:“你好,我是库德里亚什雇佣的厨娘,叫玛莎,来告诉你们,晚餐准备好了,请大家到一楼餐厅用餐。”

青叶谢过她,敲隔壁老易他们的门,告诉他们要吃饭了。

小山手里夹根烟出来,看见玛莎这漂亮小姑娘,脸上就笑眯眯的,直接朝她伸出手说:“您好!”

玛莎害羞的往后一躲,蹬蹬蹬转身下楼了。

“咦,还没咱们那姑娘大方了。”小山好笑的看着玛莎匆匆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愁眉苦脸对青叶说:“想借个火柴点烟,不会说。老易不让我叨扰你,这半下午干熬着差点给我闷死。”

老易穿戴整齐出来,对小山说:“吸烟对身体不好,还熏她们,少吸点儿。”

“我爸还管不了我吸烟呢,”小山说着就笑了,把烟塞回去,“好吧,为了女同志们先不吸了。”

四个人的饭菜很丰盛,长条桌上摆的碗碗碟碟,汤、素、荤全都有。

“不知道吃不吃得习惯,”老易小声嘀咕,“我都吃了五十多年的中国饭了。”

这第一顿饭吃得挺费劲的,老易不会用刀叉,虽然他极力控制着,那刀啊叉啊还是时不时的叮当作响,玛莎就一脸天真的看着他,还要过来教他怎么用,搞得老易很尴尬,自嘲说:下回我从外面掰两个树杈当筷子好了。

小山倒是会用刀叉,但他吃什么都忍不住眉头一皱,吃肉的时候皱,吃煎蛋的时候皱,喝红菜汤也皱,连青叶觉得味道不错的白面包他都皱起了眉。

他一皱眉,玛莎就一脸紧张,问青叶:“索菲娅,他觉得很难吃吗?是不是不合你们的胃口?”

青叶翻译过去,小山说:“吃不惯,但你别给人家姑娘说。”

青叶就转告玛莎:“他来的路上喝水少了,嗓子疼,所以皱眉,你做的饭菜很美味。”

小山弄懂以后把嘴里的汤差点儿喷出来。

李英本来就肠胃不好,到这儿更不敢乱吃,喝了一大杯果汁,朝玛莎竖大拇指,其余就没怎么动。

小山觉得她的举动很可笑,“英姐,你都没吃,怎么还夸人家?这不是弄虚作假嘛。”

“礼仪之邦,即使吃不下,也不能让人尴尬,人小姑娘辛辛苦苦的。”李英说。

青叶也有点不习惯,但不像他们三个状况那么多,西红柿青菜沙拉、牛肉,面包黄油什么的她都尝了一些,有两样还挺好吃的,比食堂的饭菜好多了。

四个人吃好了,青叶代表大家感谢玛莎招待大家这些饭菜。

原来在单位的时候,大家论资排辈都习惯成自然了,坐一块都规矩恭敬,来到这儿,这个体系在第一天就莫名土崩瓦解了。

小山领头叫李主任成了英姐,易设计师喊老易,青叶也不再是小戴,他们有时候入乡随俗的叫她“索菲娅”,有时候叫她“青叶”。

玛莎不傻,看的出来他们没有吃好,她追上青叶忐忑的问:“索菲娅,你们那边平时吃什么?我可以学着做的,我……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哥哥还在读大学。”

青叶见玛莎漂亮的蓝眼睛里都是不安,就柔声告诉她:“大家只是还不习惯这边的饮食习惯,没事儿,玛莎,不用担心。”

玛莎只比青叶略矮一些,猛一看像个大人,但离近了看脸上的稚气,也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小姑娘呢,何必难为人。

玛莎见自己的饭碗没有风险,表示以后会努力工作,根据大家的口味调整食谱,就高兴的走了。

回屋之后,李英在包里翻带来的东西,找到一包饼干,嚼着饼干说:“索菲娅,我现在真想喝碗热乎乎的汤面条啊。”

李英说到面条,青叶也想起来祝良的番茄鸡蛋面来。路上转来转去耗了七八天,还没给家里联系过,来之前她记了宋老师家的电话,得赶紧报个平安。

青叶把电话拿起来试了试,是通的,吃饼干李英眼睛一亮:“这电话能往家里打吗?不会一分钟也好几十吧?”

青叶去问了前台的服务员,胖胖的大婶说:“不好意思,宾馆的电话不能打到国外去,你们工作的地毯厂应该可以。”

青叶一想,对啊,地毯厂肯定是可以的,他们还要和国内开展业务呢,明天打吧。

老易和小山也都想着往家里打电话,听青叶一说,也挺高兴的,明天打电话去,早点休息吧,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好好歇歇。

青叶和李英一人一张床,床很软,很暖和,就是床垫似乎很老了,一翻身就吱嘎吱嘎的响。

青叶觉得很困,躺床上却睡不着。这周围真安静啊,静得像躺荒野里。

李英床上“吱嘎”一声,过一会儿又“吱嘎”一声。

青叶刚一动,李英说:“你也还没睡着?想家?”

青叶就轻轻笑了,缩在被子里说:“英姐,要是人能像电话里信号一样就好了,可以从这边电话钻到那一边,想去哪儿,一下子就到了。”

李英笑出了声,“要是那样,你现在就顺着电话找你家祝老师去了吧?”

“你呢?你想去哪儿?”青叶反问。

“我啊,我找我孩子去,”李英“吱嘎”翻个身,说,“不过我还得有千里眼,先看看他爸在不在,他爸不在的时候我才能找他。”

俩人重新陷入沉默。

外面忽然“嚯啷”一声,像是酒瓶子摔碎的声音。俩人都吓得一激灵。

随即就一个男人叽里咕噜的叫唤,就算听不懂,也知道是在骂人。

“喝醉了,”李英平静的说,“哪国的男人都有酒鬼,看来全世界都一样。”

男人骂骂咧咧越走越远,青叶的困意袭来,沉沉睡了。

感觉睡了没多久,青叶就被一片晨光给亮醒了。

到早上了?青叶抬手看手腕里的表。

李英在那边幽幽的说:“还没到五点太阳都出来了,真是稀奇。”

“你醒这么早?”青叶听她声音清晰,不像刚睡醒。

“都怪睡之前说酒鬼,夜里就梦见孩子他爸又喝得烂醉,要砸东西打人,就吓醒了,”李英嘎吱翻个身,说,“青叶,把窗帘拉一下,再睡会儿吧咱们。”

青叶起身拉窗帘,太阳真的出来的,看着跟家里的没什么不一样,也是圆圆的,亮亮的。祝良肯定还在梦里,太阳已经到我这儿一大会儿了。

第二天早餐玛莎给大家做了煎饼,还算合李英、小山他们的胃口,大家吃得满意,玛莎也很高兴。

从宾馆到地毯厂步行十分钟就到,四个人吃过饭本来打算去厂里,顺便给家里打电话。

玛莎很惊讶:“索菲娅,你们要去上班吗?今天是周末啊。”

老易说:“周末也得有门卫看门儿吧?”

玛莎摇头,“大叔,他们周末都休息的,昨天应该是为了迎接你们才临时上了一下班。”

老易还是不死心,让青叶打电话问一下卷毛儿,果然,卷毛儿说,周末上班太残忍了。

厂里没人,周一到周五才工作。

好吧,小山说昨晚上没睡着,要回去补觉。李英说她也一样。

老易想出去散步,有点不好意思的对青叶说:“青叶,你要出去走走吗?我一个聋哑人,人生地不熟出门还真有点打怵。”

青叶就跟老易出来了。外面挺冷的,虽然按季节是春天,但像是祝庄的隆冬时节,空气倒是很清新。

这边建筑没有什么新鲜,并不像青叶以前在书上读到的什么欧式建筑。它们都是火柴盒一样的,灰灰的,小小的。

大白天,街上依旧很安静,连路边树啊草啊都一动不动,人们走在路上都一脸严肃,就跟昨天接他们的司机一样。偶尔有出租车和公交车驶过,呜呜作响,路上才算有点动静。

“人真是少。”老易和青叶走了半条街,也没遇见几个人,“不像咱们那儿,到哪儿都热热闹闹的。”

青叶倒不讨厌这安静,虽然她有时候觉得这种安静有点过于摄人心魄,像是时间忘了走,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掠走了所有人,就剩一个空壳子在这儿。

一拐弯,迎面走来两个穿制服的人,老易假装目不斜视,嘴唇翕动小声跟青叶说:“警察吗?还带着枪。”

青叶说:“应该是维护治安的吧。”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青叶有点揪心,出来之前她听人说过,这边警察知道中国人常常随身携带现金,有时候会就故意搜身。

但掉头回去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