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鹅!”

桑麟更兴奋了,“是鸡鸭鹅的那个鹅吗?我以前吃过鹅肉,味道还不错,比鸡鸭肉要筋道一些,可惜我身子弱,吃不了太多,不过总没有忘记那个味道。”

老道士:“……”

大白鹅:“?”

它张开翅膀,伸着脖子,朝着桑麟扑了过来。

桑麟被吓了一跳:“花老板救命!”

花钟往旁边挪了一步,给他们让出更广阔的追逐空间。

于是一人一鹅,在院子里上演起了追逐大战。

从院子里聚集的游魂中间穿插而过,游魂们被闹得鸡飞狗跳,纷纷缩回自己竹编的小屋里睡觉去了。

老道士问:“花老板,我能进去找找老猫兄弟吗?”

“有什么事?”

“他说等雨停了,让我帮他抓鱼,他院中的小屋让给我住几天……”

花钟轻笑了声,眼波流转:“若你能抓到鱼,你干嘛不直接拿来给我呢,这样你就直接抵了房费,去客栈里面住了。”

“果真?”老道眼亮了,“这老猫兄弟不厚道啊,竟然不告诉我。”

“这鱼也不是你想抓就能抓的,有人拿着竹编的网兜子捞了几年,也就捞了个屁。”

“有志者,事竟成。”老道士自信道。

他转身喊:“大白!大白!”

大白鹅充耳不闻,一心只盯着桑麟的屁股啄。

老道士只好扑上去,强行加入这场大战,当一个劝架的角色。

在不小心揪掉大白两根羽毛后,老道士终于捉住了它。

桑麟捂着屁股委屈地回到客栈门口。

“花老板,你见死不救!”

花钟:“死不掉。”

桑麟:“你好无情。”

花钟:“谢谢。”

老道士低着头嘀嘀咕咕跟大白鹅商量着什么,大白鹅却扭过头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老道士抬起头尴尬地看了眼花钟,又继续与大白鹅商量。

大白鹅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敛起翅膀,闭目养神。

老道士无奈地站起来。

“它有点小脾气。”

花钟朝这边走了两步,大白鹅忽然瞪大眼后退,警惕地盯着她。

花钟只是淡定地捡了两个它先前掉落的羽毛。

还怪好看的。

可以做个装饰。

大白鹅又怂又野,只是往角落里挪了几步,又重新一副闭目养神的大佬模样。

老道士喃喃道:“不知道这起雾还能不能出去。”

花钟听见这话,道:“听说黄泉起雾会有很多魑魅魍魉潜藏雾中,有的会趁机偷渡黄泉,阴差也发现不了。”

“真的?”老道一惊。

“不知,都是理论。”

花钟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理论知识害死人呐。”

浓雾越发厚重粘稠,一步之外便看不见人影,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与天地隔绝。

时不时能见到哪块儿的白雾涌动了下,一道黑影掠过,转瞬间又消失在了浓雾里。

客栈门前,两道身影从雾中踏出,立于客栈之前。

一男一女。

男子剑眉星目,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银色图案。

他一袭白衣,身后背着把银色长剑,头发用简单的竹枝束了起来,乌发披散在身后。

女子则一袭粉色衣裙,戴着面纱,露出的一双眼十分好看。

男子在门前驻足了好久,眼神颇为复杂。

女子冷笑:“怎么?还有你沈寄道君不敢进去的地方?”

男子听了这话,却也不生气,只是温声说了句:“走吧。”

然后率先踏入了客栈的院子。

所在院子角落里的大白被脚步声吵醒了,颇为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

“看什么看?”粉衣女子偏首回瞪了它一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吃掉。”

“嘎——嘎嘎!”

大白鹅张开翅膀冲了上来。

女子一脚踢出去:“滚开!”

大白鹅倒也灵活,让她踢了个空。

沈寄皱了皱眉,正欲出剑,却不知从哪儿蹦出个老道士,大呼:“别动手!别动手!”

他挡在大白鹅面前,汗颜道:“大白有点小脾气,二位别跟一只鹅计较。”

女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大白鹅仗着老道士在前面挡着,鹅仗人势,挑衅地嘎嘎叫着,一声比一声响亮。

院里的动静闹大,也便传进了客栈,花钟从里头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立于庭院中的男子。

无他,着实耀眼。

她立刻转回去,顺了顺长发,点了点胭脂,才款款出来。

笑语盈盈,神情也格外温柔:“二位是来住客栈的吗?”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很快敛眸。

“自然是住客栈的,难不成是来游玩的?”女子嗤了声。

花钟不看女子,视线只落在男子身上:“若有房费的话,请。”

女子冷哼了声,抬脚便往里去。

“狗眼看人低。”

男子一句话未说,只是低着头,从花钟身边路过,进了客栈。

花钟走到大白鹅面前,竖起大拇指。

“干得好!”

大白鹅先是愣了下,随即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老道士讪讪。

花钟拍了拍他肩膀:“下次别拦着,啄死那丫的。”

老道士点头,又摇头。

“可是,他有剑呐。”

花钟:“我去把他那剑偷了。”

老道士眼皮一跳。

敢情还是黑店。

花钟进客栈时,两人已在店内落座。

她走到柜台后面,拿出小算盘拨弄了两下。

“二位,要住客栈的话,得付钱,没钱只能睡外面院子里。”

她道,“就算是长得好看,也不例外。”

粉衣女子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你以为你夸我,我就不追究一只鹅的责任了吗?”

花钟嗤笑:“你没事吧?我说那位公子长得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

女子一双眼露出愠色。

“你什么你?你有钱吗?……”花钟抬头与她对视,忽然语滞了下,“阿星?”

这双眼与阿星几乎一模一样,当然,也与她自己一模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阿什么星,我当然有钱。”粉衣女子一拍桌子,给出一锭黄金。

花钟瞥了一眼。

“不好意思,本店不收凡间金银。”

“你故意的是不是?!”

“当然。”

“你——”

粉衣女子气冲冲地转身,朝男子喊道,“沈寄,你就这么看着她欺负我?”

花钟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沈寄?

她视线重新落在那人身上。

沈寄,沈寄,她记着好久的名字了。

黑白无常曾说,她之所以一缕残魂守在黄泉渡,是在等一个叫沈寄的人,阿星也说,黄泉起雾的时候,沈寄会来,她不愿见他,所以要离开。

于是她盯着他出神。

他背对着她坐着,一袭白衣,脊背挺直,一把银色长剑斜斜挎在背后。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未及收拾的空酒杯。

自进来他就不发一言,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他凛冽如冰,带着丝丝寒意,又像他的剑,锋锐而沉默。

粉衣女子冷笑道:“竟是一个花痴,看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了,真不要脸。”

“罗芸。”沈寄淡声。

“哟,不高兴了?”罗芸翻了个白眼,“为了一个刚见面的女人你就要拉偏架,你还说爱我?真可笑。”

花钟收回视线,又挪回罗芸身上,忽地快速伸手,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扯掉了她的面纱。

“咦——”花钟怔住。

她这双眼与她,与阿星都像极了,整张脸却不像了。

“你,你干嘛!”

罗芸恼羞成怒,一把扯回面纱,扬起手腕便挥了出去。

但她的手还未落下,便被人箍住了。

沈寄身量很高,站在罗芸面前,宛如孤松独立。

他垂眸道:“别惹事,等雾散了,我就送你去阴司。”

罗芸气红了眼,咬牙切齿:“沈寄,你根本不爱我。”

沈寄皱眉。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花钟,花钟似笑非笑,一副看戏表情。

沈寄蓦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以剑指轻点罗芸眉间,一道银光闪过,刚还盛气凌人的她骤然安静了下来。

“咦——”

花钟瞧着宛如木偶般的罗芸,惊奇问,“这是个什么法门?”

沈寄不答,只轻声问:“客栈住宿需要什么房费?”

花钟瞄了眼他身后,笑道:“你的剑就可以。”

她以为自己不过说一句,如这种背着剑四处行走之人,向来爱剑如命,定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的。

谁知,沈寄却毫不犹豫的将银色长剑取下来放在柜台上。

“好。”他嗓音低沉。

“啊?”

这下倒给花钟整不会了。

“黄泉渡用不着,下回再来取。”他说。

“噢……那你们,楼上请?”花钟眨眼,指了指二楼,“开着门的房间随便选,关着门的都是有客人的,不要去打扰人家。”

“当然,你们二人住两间也可以,我这人很大方的。”她笑。

“一间足矣。”沈寄颔首,“多谢。”

花钟望着他领着罗芸上楼的背影,可惜地摇头。

“名草有主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不过——

某些憾事归某些憾事,关于沈寄这个人与她的关系,她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进了黄泉渡客栈,可不是想走就走。

“老道士。”她喊,“进来一下。”

老道士在门口犹豫了下,跨了只脚进来。

“我可没钱付房费哈。”

“你把老猫拖走,你就能跟他共享院中小屋了,他这样一时半会醒不来。”

老道士一盘算,眼都亮了。

“对啊!”

花钟趴在桌面上,青丝从肩膀上滑落,她笑吟吟。

“当然,你若想住进客栈,也是有办法的。”

“什么?”老道士反应过来,赶紧抱紧了自己,使劲摇头,“贫道是全真教正统出身,可不能不穿衣服,会给祖师爷丢人的。”

“谁要你那破烂衣服啊。”

花钟毫不掩饰嫌弃,“你是不是多少年没洗过了?”

“也就半年没洗,哪有多少年?”

“啧啧……”

她咂舌,“你的鹅不错,很有眼力见,还有战斗力,不如卖给我,抵了房费。”

“大白?不行不行不行……”

老道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大白我亲手养大的,我还指望靠着它渡黄泉呢。”

“你到了日子,自有阴差来接,你靠它渡黄泉,不是偷渡吗?偷渡除非在起雾时,否则是不会成功的。”

花钟朝着门外伸了伸手,露出祝好运的眼神,“请。”

老道士满脸沧桑地抹了把脸。

“总要试试,我这就去。”

“哎——”

花钟话未说完就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她站在客栈门口,见他喊了声。

“大白,走。”

大白鹅注意到花钟在看,忙抖了抖翅膀,一副披甲上阵的光荣模样,跟在老道士后面屁颠屁颠地出了院门,踏入了浓雾中。

一人一鹅消失不见。

花钟倚在门口,叹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

花钟的房间在三楼。

也是客栈的顶楼。

这开在黄泉渡的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共三层,第二层有二十三个房间,如今已住了十八间。

加上沈寄与罗芸这一间,就是十九间。

还有四个空房。

花钟不知人间的老板是怎么当的,但她当老板却不用怎么费神。

若是客人起了冲突,那就让他们打,反正通常情况下都死不了人。

大家本来就死了,很难再死一次。

她日常就三件事。

酿酒,琢磨自己的身世,以及浇花。

浇花,没错。

她窗台上有一株腊梅,是这黄泉渡唯一的异色。

腊梅几乎未开过花,除了第一日。

那日,她自客栈房间内醒来,第一眼便瞧见窗台上那抹明艳的黄。

彼时客栈空空,她是唯一的人。

她不知她是谁,来自哪儿,为何在这儿。

她也不知,这是哪儿。

第二日,唯一一朵盛开的腊梅就凋落了。

从那日起,腊梅再未开过。

而她便这么稀里糊涂的,竟也过了许多年。

其实说几日几日,并不准确,黄泉渡没有日月星辰,分辨不出时辰,她是后来根据黄泉水的涨落再结合阴差的话,总结出的规律。

黑白无常说,黄泉水每一月涨落一次。

于是,她便记下了。

每当黄泉下雨,就是又过了一个月。

花钟走到窗边,熟悉地用窗边的黄泉酿浇灌光秃秃的腊梅树。

看着被浸湿又很快干燥的一盆土,她忽然有些烦躁。

手一扬,黄泉酿被从窗外扔了出去。

楼下一阵轻微的骚动,不知是谁先抢到了,又在得意的笑。

花钟沉默片刻,转身如一阵轻烟般从房内掠了出去。

下一刻,她狠狠一脚踹开了沈寄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