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钟和沈寄相继走进客栈时,林菀正有些无奈地看着相拥而泣的宋吟二人。

林菀举起双手:“这事跟我没关系啊,不是我弄哭的,一进来就哭了,我也不会哄人。”

桑麟点头:“我可以作证。”

邬常宇满身酒气脸色驼红地坐到宋吟与兰儿旁边,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搭在桌子边。

“出什么事了跟哥哥说说,哥哥别的本事没有,对姑娘的事是最擅长解决的。”

宋吟与兰儿见他实在不是很面善的样子,并不敢回应什么,只是靠坐在一起,没理会他。

邬常宇便一个人在那喋喋不休。

花钟道:“林菀,把他拉开,别吓到我的客人。”

“得嘞。”林菀推着桑麟一起,一人拉着邬常宇一只胳膊往外拖。

邬常宇不满地甩开:“花美人,你们这个店怎么老针对我一个人啊?我可是都打听清楚了,论房费,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比我付的更多呢。”

花钟道:“没错,但我这人视金钱如粪土,拥有较高的职业操守。”

“什么操守,这也就是在这么个怪地方,要是在上面,哪个女人不对我客客气气的?怎么我现在跟人家说句话都要赶我走。”

林菀:“服了你这个老六,死了还说屁话,死都死了,当然是死人一套规矩活人一套规矩,在这里。”

她打着手势指了指地面:“我花姐的规矩就是规矩。”

老道士笑嘻嘻:“林丫头比花老板还有老板架势啊。”

老猫抻着大舌头:“人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四个字的……”

林菀:“什么词?貌美如花?才貌双全?心灵手巧?……”

老猫挠了挠头:“想起来了,狗仗人势!”

林菀:“去你个喵喵王八蛋!”

其他人都笑出声。

林菀瞪了桑麟一眼,桑麟立刻收起笑容。

好容易笑声安静下来时,角落里的大白鹅却忽然:“鹅鹅鹅鹅鹅鹅……”

花钟惊异地看过去,只见大白鹅脖子乱颤。

“它……在笑?”

林菀气恼地大喝一声:“向天歌!”然后扑将过去,顿时客栈里上演了一场人鹅追逐打戏,期间“鹅鹅鹅”的声音不断。

花钟与老道士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将一人一鹅抱住分开。

林菀拨了拨刘海,哼了声:“算了,我不跟一只鹅一般见识。”

大白鹅自以为胜利了,迈着骄傲的步子嘎嘎叫了几声。

花钟赶紧将话题拉回正轨上来:“邬常宇,林菀刚刚说的没错,这里是黄泉渡,你已经死了,付了房费不过让你在等阴差来的时辰有个更舒服一些的歇脚地罢了,少在这里放荡。”

邬常宇嘟嘟囔囔的,老道士和老猫勾肩搭背地劝说他,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哥,架着他往门外走去。

他路过大门口时,正好抬头看见了沈寄,当即瞪大了眼。

他愣了半晌,似乎酒都醒了一半,才忽然一掐自己,大叫道:“娘呀,我真是活见了鬼了!”

老道士拍拍他的脸:“你喝高了啊,这位是人,咱们才是鬼。”

邬常视线一直不舍得从沈寄身上挪开,沈寄倒也无所谓他的打量,倒是花钟不乐意了,几步过来站在沈寄身前:“看什么呢?”

邬常宇抹了把脸,差点跌在地上。

“我的娘欸,元宸仙君显灵了啊!”

花钟一怔,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沈寄,笑道:“你们归离人还真是虔诚啊,一眼就能认出你。”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邬常宇腿一软,忍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就要朝沈寄叩拜,沈寄当即轻一抬手,邬常宇就被迫站了起来,膝盖都无法再次打弯。

老道士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邬常宇激动地不得了:“这是咱们归离的战神将军,祖宗啊!是老祖宗!”

沈寄脸色看似如常,但在花钟似笑非笑地注视下,掠过一丝尴尬。

他沉声道:“你既是归离人,有心就是,不必拜我。”

“好好好,是是是。”邬常宇忙不迭点头,神态虔诚,说话时都忍不住双手合十,“老祖宗……”

“……”沈寄黑着脸,“别这么叫我。”

花钟扑哧笑了出来。

“这么一叫,你瞬间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桑麟不明觉厉:“原来沈大哥还真是归离的那位战神啊,那他岂不是活了上千年了!”

林菀掩声道:“笨,修仙世界年龄算个毛线。”

“一千岁的人,还真是老祖宗呢……”

“对于美人,咱们通常都不看年龄,只看外表,比如你这样的,非要算起来也有七老八十了吧,我能管你叫爷爷吗?”

桑麟笑得傻:“你要这么叫,我也是能接受的。”

“我丢你……”林菀及时刹住了,又接了下半句,“丢你个小饼干!”

“什么小饼干?”熟悉的笑声从院外传来,黑白无常还没进门就站在门口行礼,“啊,沈道君,又见面啦,咱们兄弟这厢先有礼了。”

沈寄淡声道:“不必多礼。”

花钟道:“范兄,谢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见你们对他这么客气,那我要跟沈寄在一起了,能不能沾沾他的光,让你们也对我行个礼?”

白无常笑吟吟道:“花小钟,你在白日做梦呢。”

黑无常则板着脸:“咱们兄弟对沈道君客气是尊重强者,一码归一码,可不是裙带关系能左右的。”

花钟笑着摆摆手:“开个玩笑,林菀,快拿酒来。”

林菀:“好嘞。”

白无常环顾一圈,视线落在老道士身上:“这次来,有个好消息带来过来,你上次请我们查的那位李素兰是轮回殿的钉子户,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怎么说就是不轮回,原先她执念倒没如此重,不知为何到了地府之后反生了执念,那日我们回了阴司将这事往上报了报,判官大人说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暂时离开阴司,到黄泉渡来,同你见上一面,你可要准备好。”

老道士浑身震颤了下,不敢置信地问:“真、真的?”

黑无常哼道:“我们兄弟还要骗你不成?”

老道士眼圈一红,竟落下泪来,忙拱手作揖。

“谢谢二位阴差,谢谢二位阴差……”

花钟忙问:“谢兄,那位李姑娘何时过来?”

白无常道:“要不了几天,且等着就是,我们这回过来只是路过,下次再来就能把人带来了。”

沈寄忽然道:“有个阴魂需要请你们带回阴司。”

白无常讶异:“哪个啊?”

沈寄转身看向所在角落里不太敢出声的宋吟二人。

二人只是普通凡人,没见过如此阵仗,脸上写满了紧张不安。

见沈寄看向自己,宋吟张了张嘴,仍是没习惯发出声音,只是打着手势:“沈大哥,我们要跟他们走吗?”

沈寄道:“宋吟,你要留下,让兰儿走。”

兰儿一愣,忙抱紧了宋吟:“我不要!我不要离开我们家姑娘!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宋吟也紧张地问:“为什么?”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黑无常说:“两个魂一起也无妨。”

白无常笑着点头:“我看她们二人虽阳寿未尽,却没什么执念的样子,魂魄很轻的,建议能去阴司的早些去阴司,这黄泉渡的光景与阴司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花小钟都馋疯了,可就是进不去。”

花钟默默翻了个白眼。

沈寄态度倒是坚定。

“宋吟现下不能去阴司。”

白无常心头一跳,沈道君这话,莫非又想强开一次鬼门,亲自把人送进去?

他不敢问,但与黑无常对视了眼,两人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宋吟望着沈寄,点了点头。

“我相信,沈大哥。”

她对兰儿缓缓比着手语:“你且去阴司等我,也等一等赵妈妈,这一世,我对你们不起,不管多少年,如果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的话,你做小姐,我来给你做丫鬟。”

兰儿哭成个泪人儿,连连摇头。

“小姐永远是我的小姐。”

林菀大声道:“别做什么小姐丫鬟了,祝你们下辈子生在华夏,太平盛世,人人平等。”

黑白无常很快带走了包括兰儿在内的五个魂魄,院子和客栈房间都空了些,花钟去黄泉边送了他们一程,看着他们逐渐远去,消失在水雾中。

沈寄的衣角掠过直立的彼岸花,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我也会送你去阴司的。”他声音轻轻,却好似在许一个承诺般认真。

“我以前真的很想很想离开黄泉渡,去阴司,听说阴司的世界几乎和凡间差不多,也有百花,也有日月,还有各种坊市,各种美食,时时刻刻都很热闹。”

花钟笑笑,有时候她听黑白无常说起阴司的事,确实心向往之。

他们说之所以黄泉渡处于阴阳交界处,人鬼妖可以共存,看似了不得的一个地方,实则无序混乱,哪样都不占,既没有人间那样多姿多彩,也没有阴司那般光怪陆离。

也不知哪年,忽然有个修为高深的人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客栈,还给客栈布置了极为复杂的禁制,可以遮挡黄泉雨水,让徘徊在黄泉渡口的游魂不受浇淋。

他们第一次见花钟时,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个连阴司都入不得的残魂。

那时他们就明了,大约是那位修为高深的修仙者不忍让这残魂忍受黄泉渡的恶劣环境,于是特意给她造了一处庇身之所。

花钟俯身采了一支彼岸花顺手插入发髻中,红艳似火的彼岸花在她浓墨般的发间绽放,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恍若神妃仙子。

“但我想了几百年了,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想了。”她说。

沈寄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微微颤着。

“为何?”

“因为你啊。”花钟理所当然地道,“你是个厉害的修仙者,必然不会入阴司轮回的,我若去了阴司,你又去不得,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寄的眼神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但他挪开了视线,没有再看花钟的眼睛。

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你不该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