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找不到了。老大,怎么办?”

火光烛天下,篝火旁,老人站在水边,往前方观望。火苗舔着墙壁,扑在眼底,他如顽石般坐着,一动不动。

倏尔,一滴水溅在地上,火焰滋滋作响。凑近看,水竟不是水,空气中弥漫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老大,没…没路了。”

在他身旁,还站着四五个“人”,这几个“人”,明显刚经历过一场鏖战,个个残肢断臂,地上几乎血流成河。

“光头,”老人转过脸,隐藏在黑暗里的另半张脸露出来,空荡的眼窝流着血,一滴血挂在下巴处摇摇欲坠。他说:“咱们,你说,来这一趟,值不值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实感。

光头噎住。这般轻飘飘的话,于他而言,却分明是致命的打击。他一句话,大伙撂下手头所有事千里奔赴来此,不是为了听“值不值得”,是想要个结果。

光头捂着胳膊,过“桥”时,点儿背,被切断了一只。手上湿漉漉的,根本止不住血。他忍住剧痛:“反正,就像您说过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再问值不值得,没有任何意义。”

老头摇摇头,完好的那只眼往上抬:“好想再看一看月亮啊。”

只可惜,前进没路,后退是死,已是穷途末路,他们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了。没有看到月亮,没有完成任务,真遗憾。

等死吗?

所以,等……还是不等?

“嘭!”

绝境之际,死路猛然一声巨响,炸开了口大洞。碎石铺天盖地落下,篝火四溅。有人影从中迈步而出。

光头就站在旁边,有幸没被石头砸中,也被里面走出来的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出来的是个女人,扎着头发,齐刘海,身材高挑。女人手里攥着只脚,有人被拖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这人极为随意,她站定后,拍掉鞋上的灰,扫了一眼众人,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戴上手套:“那两个人,去哪里了。”

“什…什么人,没…没见过。”光头心虚,小声嘟囔了一句。

“咔嚓”

林坼身形极快,谁都没看到她是怎么动手的,光头就对了她手上,并被扭断了脖子。血水在顺着手套往袖管流之前,她放下手腕,光头跪在地上,两只眼瞪着,已经没了气息。

林坼弯腰,在他脖子上嗅了嗅。轻轻咬了一口,忽然间一道白光扑面而来,林坼皱眉,空手接住白光,直起腰来看对面。

“他已经死了。”老人说。

林坼挑了下眉,一把将手边的人丢开,舔掉嘴角的血,她笑着说:“也好。你们身上有那两个人的味道。可千万别对着我撒谎,同样的事,不想再发生一次吧?”

老人定定看着这人:“之前跟我们一起进来过,半路跑了,我们掉进陷阱,死了不少人,没看见他们。”

“这样吗?”林坼摸着下巴。

她转身,一把将地上的人抄在肩头,笑说:“好说,都好说。”

顿了顿,她回头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剩这几个人了吗?”

老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没得到回应,林坼“啧”了一声,没反应,倒头往老人认为的死路走了过去。

目送她走远,老人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了下来。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湿了整个后背。眼睛的痛都没让他这般狼狈,足见这女人身上的威压有多恐怖。

“喝血”、“手套”、“女性”,普天之下,他脑海里能将之对上号的,也就只有一位。

老人旁边一位同样年迈的人哆嗦着说:“哥,咱们…还剩四个人了。全是伤患,一步都走不得了。若再往前,恐怕——”

言外之意,不能再往前了,但现在退出去,一切还来得及。——那女人出来的方向,应该就是出口。

老人摇头:“长明,你不懂,回去,早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就连日月门,都不会放过我们。”

他望向长明,受伤的几人里面,他虽狼狈,伤势却最轻。而他,坏了一只眼,右胳膊暂时塌了半边,不能动弹。如果到最后,不能活下来,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他了。

他双眼微眯:“往回走。”

“啊?”跟着她走,“确定吗?万一——”

话没说完,老人已经转了身。

长明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拉下来,嘴角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卧槽,这……这是什么?传说是真的?你他妈还真没骗我?!”

刚哥站在一处狭窄的洞穴前,望着一望无垠的前方,眼睛瞪的浑圆,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一艘巨船出现在眼前,周遭尽是云烟,巨船屹立其中,恍若置身云端。

船只极其浩荡,通长约莫四十米,上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虽然破旧不堪,却依稀能窥得见昔日一二风光。

一缕光照下来,轻飘飘打在船头,船上的白帆还正扬着,有种正乘风在海上的感觉。多少年前,它在某个地方,载着一些人,后来,人潮散尽,船身衰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看着这一幕,猛子震撼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在将要触碰到云雾时,又停了下来。

在他身侧,刚哥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我的天爷……这就是,当年海上寻山的那艘幽灵船?怎么会停在这种地方?怎么进得来?这得多大的工程?”

“刚哥!回来!”

关键时刻,猛子拉了他一把。

刚哥回过神:“怎么了?”

猛子脸色不好:“等。”

他把字咬得很轻,仿佛害怕惊扰到了什么东西。

刚哥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他往云层看去,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再仔细看,却发现,云层来的十分奇怪,竟然是静止的。就算没风,两个大活人就站在这里,不可能没影响吧?

他哽住,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种可能:“猛子,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死而复生的秘密?”

猛子摇了摇头,坐在旁边,点了根烟。他把火甩灭,抽了一口,心事重重地说:“跟你讲了很多事,好像从没说过日月门的由来。”

刚哥知道,故地重游时,人触景生情,会情不自禁地讲一些老生常谈的感慨。平时他听的真假参半,几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现在,因为猛子说过的幽灵船就摆在眼前,好奇心蛊惑着他,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问:“由来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应该与“海上燃犀”有点关系。

烟雾从鼻腔里出来,猛子叹了句:“日月门,祖上与灵山十巫沾点边,十巫,在神话故事里,是神与人沟通的桥梁。那时候,十巫风光无两,后来因为一件事,十巫被剥夺了这种资格。那件事,我说过吧?”

刚哥想了下,点头:“知道,有人动了不死药。”

猛子继续说:“后来,被剥夺资格的十巫,就在人间成立了日月门,目的是寻找日月所入之地。”

“这样啊?”

“所以,”刚哥总结着猛子的逻辑,“幽灵船当初盛游海上,是为了追月,日月门觉得里面会有日月所入的线索,才会千方百计地找它?那你——你为何——”

“为何被追杀?”

猛子笑笑,陷入了沉默。

就在刚哥以为,他会保持沉默时,却听他说:“我身上的秘密,是个人都想知道吧?你不也是吗?”

猛子抬头,眼神中多了一抹杀气,刚哥心脏瞬间卡到了嗓子眼,他口干舌燥,舌头直想打结:“你…你听我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一刻,猛子笑了起来:“逗你玩儿呢。我是谁?老油条了,就算是对你,说不定嘴里也没几句大实话。”

刚哥吁了口气:“你这是要吓死我。”

“月亮,就要升起来了。”猛子突然说道。

刚哥望了猛子一眼,他正往船帆上看着,眼神似在思索。刚哥回望船帆,月光还是那个月光,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这时,猛子扔掉手里的烟,用脚踩灭,站起来,把挂在后脖颈的帽子盖在头顶:“可以走了。”

烟头躺在地上,又被一只脚踩中。叶行站在那里,往两人走的方向看。那两人已经进了云雾,几乎看不到人。他学着猛子的姿势往上看了一眼,上面有月光,月光不算微弱,说明应该有出口。

“这雾气里面,有虫子。”雾里说。

叶行听力不错,已经感觉到了里面的凶险。他犹豫了下,不确定地问:“什么虫子知道吗?”

无论如何,都必须进去,虫子根本躲不掉,最好无害。不过在地下这种常年阴暗潮湿之地,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假设根本不成立。

雾里头疼:“这两个人,早就发现我们了。”

叶行:“感觉得出来。”

普通人带着个伤号,想不被发现,基本不可能。走了一路,他也在想过两个人带路的目的,但没有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想让他们知道那些对话、想让他们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