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幽灵船,和月亮、和海上,有什么联系?”叶行问。

雾里摇了摇头:“不晓得,和咱们来的目的不一样。”

叶行忽然想起,他们来的目的,是找“钥匙”。而这些人,目的似乎在别处。叶行蹙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钥匙”为什么会在这里,海上燃犀真的只是凑巧吗?不可能是凑巧,不可能刚好有图出现在叶家祠堂,又碰巧在这里看到。

忽然间,雾里抽开扶着她的手,盘坐在了地上。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股无形的气自身前荡开。

气如游鱼过海,投入云雾之中,原本死气沉沉的雾气随之泛起波澜,一波掀起千层浪,整个云雾如煮沸了的开水,在船上吞涌翻覆。

砰然一声,两行白雾荡开,一条路从中破开。雾里睁开双眼,两手插进兜里:“走吧。”

叶行咋舌,面对此情此景,虽已见怪不怪,却仍觉有几分震撼。他跟上去,盯着雾里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浮现上了脑海。

对他来说,比起之前碰见的那些形色,对他来说,雾里才是当中最神秘的。她来的无根无据,明明是太岁,却没有太岁应有的威压,反而不动声色,如蛰伏在黑夜里的猎豹。你知道她会出手,但永远都猜不到她会几时出手。

走进云雾,泼天雾色翻滚着,随时都要把人吞没,又在咫尺时退避三舍。

上船的路不长,却也不短。近到幽灵船身前,叶行才终于感受到了震撼,他似一只游鱼,行在驰骋云海的蓝鲸身下,渺茫不见自己。

船只的确抛锚已久,远看没什么,近看腐败不堪,船上破着密密麻麻的洞,洞缘焦黑,像被什么烧过。

叶行看过去,分析:“这是被火石砸过吧?”他一抬手,尚未触碰到焦碳,就有零星火星从洞口迸溅开来,火星零零落落,散发着幽蓝色的火光。

他缩回手,讶然:“这是……什么?”

雾里板着脸,指尖攒起一丝蓝焰,烟火在指尖上扑朔,她打了个响指,火苗被碾碎,化为了道白烟。

“鬼火。”她说。

“鬼火?”

叶行眼皮跳了跳:“那还能上去吗?”

雾里抬头,藏在帽子里的侧脸露出来:“能。”

叶行盯着她淡然的神色,竟有些移不开眼。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像一口钟般,荆棘塞途都能岿然不动。

很快地,她呵了口气,将头重新埋进阴影,走进了一处较大的洞口里。鬼火随之而亮起。叶行回神,穿过鬼火,一脚踏进了幽灵船。

踏进的那一瞬,斗转星移,空荡荡的黑暗突然化作漫天火树银花,海浪拍打着渡船。人声鼎沸,叶行站在中间,看着人来人往,心头如擂鼓。

黑夜依旧是黑夜,却如白昼一般耀眼,周遭如水入海般的人潮挤着他,一点点将他往船边挤。这些人,穿着像上世纪的,有些过路的还穿着老式军装。

有人惊呼:“烟花!快看!好漂亮的烟花!”

叶行刚躲开一个人,就被撞了下肩膀,重心不稳,他仰头往后倒。就在这时,胳膊被人拉了一下。

叶行站定,看清来人,砰砰跳动着的心脏加速。她的眼睛没在看他,而是盯着某处,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他回抓住雾里,躲着人群:“这是,什么情况?”

他望着她,海风扫过,牵起一缕额前碎发。她动了动嘴唇。叶行愣了一下,后知后觉什么都没听见。

他问:“什么?”

雾里:“烟花。”

“这条船在重演毁灭前的景象,得赶在烟花落尽之前,找到上去的办法。”

重演毁灭前的景象?船是活的?叶行仰头往上看,浩浩楼阁屹立在烟花之下,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船边,能看到船外波涛汹涌的大海,根本不会让人想象到是在船上。

上去吗?

他瞟了一眼周遭,视线扫到最中心处,那里有座高楼,楼角上依稀站着个…人?因为距离不近,又是晚上,只能凭借烟花来看环境,那么人影一闪而过,根本看不真切。

“走。”雾里往人少的地方走。

叶行被拉着,身边空空荡荡,觉得不安全,又紧跟上去,与她并肩。她的衣服还沾着血,狼狈依旧,却又极有吸引力。

叶行扭开目光,往别处看。船上的人极多,有种“泰坦尼克号”衰亡前的繁华,虽然绚烂,却极压抑。

他跟着雾里走进街道,七拐八拐,绕过一些湿漉腥咸的小巷,长了一道木板铸就的楼梯。木头极轻,踩在上面,即便有烟花作衬,脚步声也不可避免。

“你说这只船在重演被摧毁前的景象,那这只船毁灭之前,不该是在海上吗?”

雾里头也不回:“那个年代的事,我不清楚。”

“喵”

猛然间,有东西从脚下溜过,叶行躲了一下,脚下的东西就飞到了栏杆上。他往栏杆上看,有道黑影挂在上面,这是只身体通黑的踏雪猫。猫的眼睛极为锐利,直直地盯着他看。

“两位,外来客啊。”

猫咪突然开了口。

它一开口,一股电流从脚底窜上脑门,说不出来的诡异在舌尖炸开,酥酥痒痒,抓人心肺。

它能看得到他们?

这是海市蜃楼,还是幻境?

雾里:“你不跑吗?”

黑猫眯眼,两只扒着栏杆的爪子稍稍用力,身体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它跳上栏杆,笑得打滚:“哈哈哈,笑死我啦,炸吧炸吧,炸飞了才好呢。”

笑完,它侧过身,妖娆地趴在栏杆上,尾巴慵懒地晃着:“我都在这里待了好多年了,死了不知多少回,还会怕死?倒是你们,哪里来的?听你们说,有出去的法子?”

雾里点头,回答得很实在:“之前这里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吗?只要找到他,应该就能出去吧?”

“哈?”黑猫呲牙,“骗谁呢?要是有其他人混进来,我会感觉不到?”

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叶行。

那俩人根本就没上船,一路引他们上来,目的是想让他们做出头鸟,自己坐享其成?

想明白其中利害干系,叶行抓紧雾里的胳膊,如临大敌。这只黑猫,能安然地待在这种地方,绝对不简单。

“喂,怎么都不说话?”黑猫站起来,舔了□□,“怎么出去,我更有经验,有兴趣合作吗?如果不合作,等到船炸毁时,我能活命,我无所谓,可你们却都会死。”

雾里:“怎么上去?”

叶行皱眉,心说这也能信?

不过转念一想,凭她的实力,确实没有不信的理由。就算黑猫撒谎,也是做无用功。

黑猫跳下栏杆,蹲在地上抖抖身子,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她站起来,比雾里矮了半个头,身着青色旗袍,旗袍上有烫金龙纹刺绣,头发用一根簪子随意地盘着,精致的脸边挂着整整齐齐的公主切。

她抬眼,漆黑如墨的瞳孔闪过一道亮光。

“跟我走。”

雾里跟上去。

叶行心里虽不甚害怕,却有一丝紧张。船上的一切都过于奇怪,如果是海市蜃楼,不至于连五官六感都能逼真如斯。可如果是幻觉,是不是说明,从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五官百感,就已经被人为篡改过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烟花炸在海面上,船板上游人如织。这可是幽灵船,能上船的,都不是寻常人。

在将要毁灭前,船上这么多“人”——这么多“人”,从未有一人察觉到异样,这合理吗?

合理吗?

越想越觉得奇怪。

苏宁悠悠醒转,一睁眼,胃里翻江倒海,大脑更是充血的厉害,他眼睛空洞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回过了神。

视线落在一处,苏宁瞳孔骤缩。

见鬼,他不是死了吗?那女罗刹,怎么会在这里?她也死了?他扯了扯嘴角,刚要笑出来,脸就被一块硬物砸中。

“吃点东西,自己走,我懒得扛了。”

林坼的声音就在耳边,宛如恶魔低语。苏宁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一袋泡面顺着脸滑到胸口,又从胸口滑进手里,苏宁攥住袋子,紧紧攥着,心头无名火直起。

偏在这时,肚子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一瞬间,苏宁的脸红了。

他攥着泡面,偷偷看林坼。好在她并未往这边看。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她说:“想吃就吃,别搞的我虐待人质一样。”

苏宁:“不饿。”

顿了顿,想起钻进“血洞”,被什么拽进去的场景,苏宁再次看了眼林坼。

林坼将脸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看我干什么?areyoualright”

苏宁错开目光,懒得和她说话。周遭再次陷入寂静。

直到此刻,苏宁才有心思留意周遭。他暗暗打量着环境,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四周全是反光的镜子,他就半躺在镜子的角落。

从他的角度望去,每个镜面都能看到自己。他在镜子里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这是……什么地方?”

苏宁跳动的心呼之欲出。

难道,她带他到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