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依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下班后不选择回去画稿赚钱,而是到名邸楼下蹲着看蚂蚁搬家。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说好沿着海边散步,却不听使唤到了这里。

思来想去,她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工作上的事,您方便今天说吗?”

说出来她自己都心虚,她哪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找他,他们俩一个搞后期运营的,一个玩艺术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allen的长腿从她眼前离开,声音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现在说。”

韩依依立马站起身去拉他的衣服,由于蹲的时间太长,起身时眼前一黑,头晕眼花,她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往allen身上栽过去。

allen手不急眼不快,但还是稳稳的接住了她。他的表情动容了下,怀里的女孩软软的一只,抱在怀里香香的,毛茸茸的脑袋在胸前抵着,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韩依依又嗅到了属于allen独有的木质清香,她有些贪恋这个味道,在他怀里多呆了会。

allen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推开她一臂长的距离,“还好吗?”

韩依依站稳后就不晕了,气若游丝,“嗯。”

allen收回手放进口袋里,韩依依没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心里弯弯绕绕想了一大堆,最后道:“我来感谢你上次送我去医院。”

allen表情淡淡:“嗯。”

“然后,我想问上次你说的插画。”韩依依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想到了这个。

“那个有人了。”

“啊。”声音很没气声,尾音逐渐减弱,仿佛蚊子般。这一刻,韩依依有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她本就没什么理由再来找他,allen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再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没等allen吱声,韩依依感觉在他面前就像有火在身体内燃烧,急忙想离开,腿先一步迈开,嘴巴才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迈着快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allen顿了顿,凝视着她的背影,心思沉沉。

韩依依。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那刻,他前所未有的出现了慌乱。

韩依依脸上流着几簇碎发,把本就小巧的脸显得更没有一点血色,她有170高,但是非常瘦,他把她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她去医院,找了全医院最好的大夫帮她治疗检查,挂号缴费抱她去病房,事事亲为,时时上心。

杨医生告诉他肿瘤是恶性的时候,他在脑海里想了一百种安慰她的话术,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小姑娘承受不了。

结果呢,结果呢?

她竟然怀孕了?

一盆冰水从身上浇下来,他只感到全身在发冷。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韩依依玩弄。

风又清了,碧绿的竹杆闪烁着纯洁的光,巨大的椰树椰子象征性的摇曳了下。

·

周晨接连拿下了北京多家项目,公司放了他几天架回去修养。

周晨住的宿舍面积只有五十平左右,他和一个同事合租,这几天同事去广州出差,他正好休假。

日上三竿,暑期渐渐来临,迪海中午的太阳已经开始刺眼。周晨就是被窗帘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叫醒的。

头还是疼的离谱,他整个人像是被放进搅碎机搅过一样,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被子早已经掉到地板上,他合衣而睡,衬衣已经皱的不像样子,裤子被磨到膝盖,然而另一条裤腿却完好。

他的头发像个鸡窝炸开在头顶,脸色还是发红,看上去很像要随时倒地。

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屋内些许有些热气慢慢在积累,刚起三分钟,他发觉自己浑身像是被火团烧过一样,尤其是心脏,窒息般的疼。

接连带着筋骨都在颤抖。

周晨约莫着该去洗个澡了,刚从床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还穿着袜子的那只脚提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地上里面还有半碗方便面汤的圆盒子。

汤洒了他半只脚掌,一股馊了的酸臭味刺激到他,周晨一瞬间爆发,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胸脯剧烈的起伏,然而一动,方便面的汤水跟着他的脚粘在其他地方。

靠!这种憋屈又操蛋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早就受不了舍友晚上的呼噜、不爱洗澡的习惯和邋里邋遢的日常。

种种一切像是在提醒他,你此刻过的有多垃圾。

他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喝多少酒受多少白眼,不计代价的离开现在的生活。

他先去拿拖把和扫把,刚到客厅,有人在敲门。

他所有的隐忍和爆发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把门拉开的瞬间开始怒骂:“你tm还有脸”

像是正放到高潮的音乐被掐断般,周晨听到屋内还余留着他刚刚的震怒声,而眼前,韩依依有些震惊和隐忍的看着他。

她震惊他的污秽和鄙陋。周晨,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曾经的他似书里的白衣少年,干净整洁不失风度,再看看现在,谁能想到曾经的迪海校草沦落到这个地步。

短暂的沉默,周晨让出身子让韩依依进来。

屋内脏衣服遍地都是,让本来就狭小的宿舍更加蜗舍荆扉。周晨立马抱走沙发上的衣物,腾出来一个能让韩依依坐下的地方。

“你等我一下。”周晨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见人。

他简单换了个衣服,理了理头发,但还是比刚才好不到哪去。

周晨就坐在韩依依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又是长久的无言。

他们的相处方式大概一辈子也改不掉了,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寂静的像一滩死水,终于,还是韩依依向里面丢了石子,泛起涟漪。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周晨听到,“周晨,我怀孕了。”

周晨在这瞬间像是被雷击到,他的表情像打翻的调味盒,看不出到底是悲是喜。只是像被定住了番,久久消化不过来,然后所有的情绪又在这一刻爆发,“不可能!”

有些情绪没有人去触动周晨是感受不到的,在感情上他向来是个被动的人。那天向韩依依提出怀孕的要求后,这个想法像是毒药一般在心里滋生,越来越剧烈、越来越频繁。

母亲的夺命连环催,身上肩负的压力以及韩依依现在忽近忽远的态度,这样被命运推动着前进的方式让他恐慌和害怕。

如果韩依依真的怀孕了,这是最牢靠的办法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分开。

但事实真的如他所愿了,他却一点欣喜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没有碰过韩依依,她怎么能怀孕呢?

他的大脑快要死机,酒劲还没过去,没来由的,他问:“孩子是我的吗?”

韩依依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她向来伶牙俐齿,在这句话面前也显得有些无措和败势。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能从周晨嘴里说出来的话吗?他在怀疑她?怀疑她在外面乱搞?怀疑她对他们的感情不忠?怀疑她的人品?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快要让她窒息。

在火锅店里他说出那番话,是不是为今天这句话已经做了铺垫?周晨从来都没有尊重过韩依依。

不尊重她的生活,更不尊重她这个人。

孩子是他的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想过韩依依吗?

没有,他没有。

几乎是死撑着和周晨坐在这里,她把指甲塞进□□里,红着眼眶,字从牙缝里蹦出来质问他,“上次你在我公寓楼下喝醉后,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周晨慌了,心里从未有过的慌乱。那天他喝醉了,韩依依也喝醉了。

他把韩依依送到公寓后,满脑子都是刚刚娇小软萌冲她撒娇的韩依依,他神经荡漾、心神一醉。

难道在这之后,他顺着本能,和韩依依做了吗?

他醉酒后从不记事,断片的回忆怎么也找不回来。到现在,他依旧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那天的韩依依十分让他动心。

男人的欲望是轻易消不下去的,他们的根劣性可以促使他们在当时做出任何能让自己舒坦顺心的事,哪怕只有片刻。

所以,韩依依真的怀孕了。

“啪!”的一声,韩依依把孕检报告单拍在桌面上,周晨只是顿了下,随机像疯狗似的拿起报告单。

他转了好几圈才把报告单转正,hcg指数飙到了一万多,左上角写着“早孕?”。

是事实没错。韩依依怀孕了。

他的情绪从谷底到巅峰,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上天一直待他不薄,他想要的,都会以各式各样的方法让他如愿以偿。

韩依依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却是死灰一片。他根本不记得刚刚对她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孩子是他的吗?

韩依依的心里一阵有一阵过穿堂风,在周晨的情绪还没降下来,韩依依冷笑了笑,“周晨。”

周晨处在自己的深谋远虑中,韩依依叫了他两遍他才听到。

接下来,韩依依并不想和他卖关子,直言道:“周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晨大步跨到她身边,一条腿跪下,双手握住她的,满眼喜色,“一一,我们生,有了我们就生。”

周萍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得育多开心。

韩依依眉眼不曾泛起一丝波动,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可我还患有癌症。”她看到周晨的神色瞬间暗淡,她抽出自己的手,把脸别了过去,整理好心情,开口道:“医生说了,患有癌症的人不建议怀孕,而且我的肿瘤是长在脑袋里的,生孩子影响身体内的激素分泌,也影响手术进程和后期治疗。”

周晨几乎想都没想,他的速度超出了韩依依对他最后的幻想:“这只是建议对吗?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一定有既能生产又能治好癌症的方法。”

“医生也说了,最好建议打掉,否则冒险去尝试,对母体伤害很大,而且,存活率不超过百分之一。”

韩依依鼓起勇气去看周晨的表情,她不想放过周晨任何一个神色突变的机会,显然,周晨又让她失望了。

孩子不能打掉,这一切对周晨来说都是他人生里上天对他的奖赏和爱惜,他有些劝说又有些说教道:“一一,但你是母亲,你不会让他离开,对吗?”

韩依依嘴巴里一直在抖,到现在有些麻痹,她苦笑了下,“你有没有听懂我说话吗?怀孕生孩子,我会死的。”

百分之一的存活率啊!基本上等于没有任何存活机会。周晨,难道一点都不为她考虑吗?

周晨被她说的有些羞愧,但韩依依还没有捕捉到他的情绪,周晨立马站起身,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大:“所以你就这么自私?为了自己一点也不顾孩子吗?哪个母亲是你这样的?她们都恨不得用命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韩依依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留下了,“周晨,我得的是癌症,癌症你懂吗?全世界死亡率排名第”

两人激烈的声音相互响起。

“我从没有说过要让你放弃治疗癌症,你嫁给我以后可以毫无压力用我的钱,不用想着亏欠我,这样不好吗?”

“你说不放弃难道我就能能成为那百分之一吗?”

“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你只顾着你自己,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万一试错了怎么办呢?一尸两命?”

“你不要说丧气的话。你的癌症我会想办法,孩子也必须要!”他说的义愤填膺,仿佛她就该这样做一样。

周晨一点没变,爱冒险胆量大敢尝试,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但他现在面临的是人命关天的事,也能这样草率鲁莽吗?

她的未来交付给这样的人,怎么会幸福呢?

他能一次次冒着危险迎难而上,韩依依不行,她的命不是周晨决定的,就连韩依依自己,现在也决定不了。

屋内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周晨心烦意乱,只觉得脚掌上的粘腻感让他恶心反胃,他有洁癖,忍者肮脏感和韩依依吵架,这感觉像是掉在了臭水沟里。

韩依依向来火气大,她是个一点就着的性格,周晨的话一次次往她心上点火,她整个人被气的发抖,“周晨!就是医生说我极大可能会死的情况下,还是要让我生下来?”

“是!”周晨有点不耐烦了。

“那我也告诉你”韩依依吐出真相前一刻,周晨终于爆发:“就是生个孩子而已,怎么其他人在厕所就能生你就不行?”

一句话,二句话,三句话,周晨嘴里吐出来的,没有一句好话。

这话韩依依听了刺耳,本以为她会委屈到极点,然后按照她的性格不顾一切抄起面前的扫把往周晨身上挥去,甚至,她想用它往周晨的那个地方挥。

但现在,她只感觉到浑身轻松。都说年轻人在长大和没长大之间跨过的不是18岁,而是忽然一瞬间。韩依依认为这句话很适合现在的她,执念了这么多年,原来放下真的就是一秒钟的事情。

全身上下的担子在这一刻落地,她的心里空出来一大块,但绝对不难过或伤心,只是清除掉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还原了原本的心境。

韩依依忽然的冷静和漠然让周晨有些心悸,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些重,想再弥补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依依像木乃伊一样保持现在的样子,她微微低着头,一句话不发。这样的气氛让周晨喘不上气,又不知道如何化解,只能看着韩依依一点点自我治愈。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后,韩依依缓缓抬起脸,私有些得意的看着她,嘴角的那抹冷笑神情不明。

她的笑像是自带激光,周晨不敢去看,面前的身影忽然站起来,他再一转脸,韩依依已经站到他面前了,和他不到半米。

韩依依微微闭了下眼,睫毛轻轻颤动,整张脸极具杀气,像是得到了猎物的花豹,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是她标志性的微笑,可周晨看了只觉得瘆人。

韩依依忽然笑出声,周晨认为她疯了精神错乱了才这样喜怒无常。但韩依依忽然停止笑容,一双利眼瞄上他,她的长相本身就很带距离感,此刻声音冰冷,把她原本的美发挥到淋漓尽致,说出了让周晨悔恨一辈子的话:“周晨,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们之间,结——束——了。”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很慢,声音清冷,但却透着不可轻犯的坚定和严肃。

周晨从没见过这样的韩依依,她高贵、冷艳、不食人间烟火,一字一句像是在发号施令般,仿佛这句话是在命令他,而不是和他商量。

说她绝情吗?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周晨的宿舍,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