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暗下来,韩依依在床上依旧没睡着。

微信里反复播着杨医生的医嘱:“脑袋里的肿瘤分化程度较快,肿瘤直径大于三厘米,现在属于2a级别,也就是癌中期。我们建议先用tace化疗,控制肿瘤的大小到两厘米左右,然后做切除手术,确保病情不会复发。”

“她,刚刚查出来怀孕了。”声音是allen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他大概对她失望透了。

音频继续播放,杨医生说:“癌症患者我们并不建议在此期间同房,正常人怀孕后整个人身体内部的激素都会发生变化,出现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癌症患者的危险系数更大,放疗时的化学药品对胎儿伤害很大。”

“有癌症患者分娩成功的案例吗?”

“有的,但成功的几率很小。新闻报道里的只会报道特立独行的例子,并不是每一个癌症患者都能成功分娩,这对母体伤害是很大的。就算分娩成功,普通人还要坐月子调养,何况癌症患者还要继续治疗。”

“您的建议是?”

杨医生叱咤江湖这么多年,什么装眼瞎的病人没见过,他第一个手术的病人就是一名孕妇,后来因为化疗和放疗,生出来的孩子畸形,那时的医疗手段不是太发达,孕妇看到孩子后吓晕了过去,身体出现大问题,连带着后来做切除手术的时候直接病死手术台上。

杨医生叹了口气,“我行医四十多年,见过不少癌症患者怀孕的例子。很多病人家属听到妻子怀孕,不顾患者的生理承受能力,选择治疗和怀孕一起进行。但我还是建议,如果想存活几率更大,流产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越快越好。”

语言播放到这,手机没电了。韩依依反复听杨医生的话,三天后,她要去医院做出选择。

三天时间。一念之间,日后的人生都会被扭转。

周晨值得她信任吗?值得她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吗?

韩依依拍拍自己的脸,韩依依,你是不是糊涂,癌症加怀孕,稍有不慎,22年就白活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在吗?

可她,怎么就感觉不到任何反应呢?

月光透过窗子印在她脏乱的面颊上,脸上是疲惫和绝望,既然擦不掉,就留着吧。

·

韩依依对魏蓉谈不上多仇恨,也不喜欢落进下石。她没想到魏蓉,竟然沦落的这么快。

日子还得继续过,欠下的孽还没还完,如果积攒到下辈子,指不定还不如这次轮回呢。

言谈的员工大都是90后,随着时间的流逝,00后也逐渐参与到工作岗位上来,公司除了几个高层领导干部,比如赵总和钱总外,基本上都是年轻人。

六一快到了,公司秉承着人人都是小孩子的轻松的理念,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箱ad钙奶和棒棒糖。

晚上的时候,公司还举行了抽奖活动,每个部门都有,人人有份。

王萌萌抽到了一箱辣条,酷爱辣条的她抱着箱子激动的跳起来,另外还有抽到带薪休假的、电子游戏机、厨余三件套。

还有人抽到了台式电脑一台,更过分的是,有人抽到了情侣两人三亚独家旅游的来回飞机票。

韩依依也参与了抽奖,她运气不好也不坏,抽到了毛绒玩具一个。

发奖人从大箱子内找到了毛绒玩具,是一只圆滚滚的兔子。

兔子耳朵上有一个粉色的蝴蝶结,两只耳朵一左一右垂下来,,身体比头小一些,是竖着的圆弧状,表情是甜美的微笑,怀里抱着一个胡萝卜,最令人震撼的,是这只兔子几乎和真人一样大。

兔子出现的时候,在场所有参与抽奖的人不禁发出“哇——”的感叹声。

“部长!你过分了啊!怎么能准备这么大的一只毛绒玩具?”

“就是就是!”

女孩子见了毛绒玩具,很难不心动的,大家都发出羡慕的声音。

韩依依在众多人的祝贺中,像个木偶一样呆在原地,她的眼定在兔子身上,全身的血液凝固住,呼吸出来的空气像是来自雪山上的冷风。

这只可爱的兔子,和allen送给她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在听到allen告诉她她怀孕后,到allen离开病房。韩依依无数次想开口解释,她没有怀孕,她真的没有怀孕。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没办法回避。

她极力想辩解,那样子像是被判了怨刑的罪人。

解释或者不解释,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有人都在羡慕她拿到了最令女孩羡慕的礼物,只有韩依依,微弱的期待化成满腔的空灵,她木楞地抱着玩具兔子,心里死灰一片。

部长在统计人数和抽奖编号,发现多出来一个,“还有谁没来抽奖吗?”他环视了四周。

吵吵闹闹欢乐的气氛忽然冷冽下来,似乎触到了什么不能说的禁区,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部长也忽然反应过来,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的抽奖活动正式结束!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部长儿童节快乐!”

“部长儿童节快乐!”

人群逐渐散去,韩依依跟着人流分散,到自己的岗位上。

她把大兔子放好,左右端详了下,得给它起个名字,叫什么呢?

看它有点可爱还有些圆,就叫圈圈吧!

圈圈被她丢在地上,韩依依拿起水杯,去了茶水室。

茶水室里已经有人了,看到韩依依过来,大家还在回味刚刚的抽奖,“一一,好羡慕你!”

韩依依想接可乐,但又换成了白水,“今天特等奖最大的获得者,飞往三亚呢!”韩依依戏弄她道。

女孩不好意思娇羞道:“哎呀呀!说的我都害羞了。”

韩依依没回工位上,刚刚大家的气氛不对劲,韩依依早上去了典藏公司确定这个月的新品,下午才到公司。

她问:“早上公司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几个女孩左右看了看,其中一个道:“一一,你们组的魏蓉,你平时和她接触多吗?”

韩依依摇摇头,“除了工作,基本上没联系。”她问:“魏蓉怎么了?”

女孩压低声音,“魏蓉听说做了人家小三,被人家正主抓个正着!对方挺厉害的,闹到赵总那了,赵总让魏蓉回去休假。”

魏蓉喜欢的是周晨!怎么会去做小三呢!她贪慕虚荣,却做不出丢人现眼的事。

其他人还在聊,“我还以为魏蓉是什么富家千金名门小姐呢!原来是和大佬睡出来的。亏我还挺喜欢她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呢。”

韩依依离开了茶水室。造化弄人这四个人,太适合形容现在的情形。

她自己的事情一团乱理也理不清,癌症,怀孕,无论哪一件事,足够击倒她。

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脚底下的圈圈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一样,韩依依没有勇气看它。

墙上的时针一点点转,时间一样的流逝,不会因为谁而减缓、快进、暂停。

韩依依最近上班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上没出什么问题,但就是人开心不起来。

其中很大的原因,韩依依很清楚,还是来自周晨和肚子里的孩子。

自韩依依和周晨提分手到现在,周晨依旧在每个月还钱,而且每个月都比上个月多。

韩依依知道,那个人是周晨,他有能力在所属的工作岗位上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会是一颗耀眼夺目的启明星,在金融界闪闪发光。

前几天,韩依依接到了周晨同事的电话。周晨连续一周在北京和客户周旋,客户刁钻,周晨连续通宵了三个晚上又兑了好几箱白酒才把合约拿下,人差点进了医院。

韩依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揉捏摧残,她的心一阵一阵泛着疼。

周晨这么拼,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为了她放弃了事业,和母亲的关系降到冰点,卖了家里价值百万的房,没日没夜跑合约谈合作。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周晨都是喜欢她的,甚至是喜欢到疯狂的那种。

为了还债,两人都在拼命工作赚钱,没有时间约会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也没时间风花雪月,他们都深知自己的肩上背负了多少压力,和时间竞争,和自己拼命。

周而复始。

韩依依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但凡有一丝希望,也想做最后的努力为自己拼一把。

或许她真的有些受虐倾向,周晨说出了那番伤她的话,她竟然还给自己找了一个由头说服自己给周晨机会。

一个无止境的冷漠,另一个无休止的飞蛾扑火。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满是苦涩。

人都说女孩子怀孕是件大事,周晨想用怀孕的方式化解她和周萍之间的矛盾,他做好准备了吗?

如果他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韩依依呢。

结婚,怀孕,对她来说太遥远,她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场轰轰烈烈或细水长流的恋爱,直接步入婚姻,她太冒险,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极度不负责。

想到这,她心里慢慢盘算出一个想法。

·

她停留在名邸门口,一辆接一辆的车从大门口经过,她被拦在门口进不去。

好在名邸外轻奢门店较多,她也不至于在外面晒太阳。

她又去了那家便利店,这次上天没有眷顾她,她没和allen偶遇。

她想买瓶酒,拿起来走到收银台前,又折回去放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跟着心走,腿就迈到这里了。

便利店今天的萝卜卖完了,福袋也没有,没买到自己想要的,心里哪哪不得劲。

韩依依随意拿了几个关东煮,在冰箱里找到上次allen喝的水一起去付款。

便利店提供休息的区域靠在窗边,越过这个马路,对面是名邸精致高端的大楼,再往前,就是海岸边了。

韩依依方向感不太好,找不到allen住的那一栋。一口一个十分无聊的吃完关东煮,她没离开,在便利店坐着画画。

窗外车水马龙,形色匆匆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离去,金黄的日光慢慢打到韩依依的发烧,直到夕阳抚上她灵动的双眸,韩依依意识到,已经是下午了。

腰背长时间不动有些酸痛,她在便利店转了一圈拿了盒宫保鸡丁,在微波炉里加热后回到刚刚的位置上。

右手捏着塑料勺,有一下没一下插在米饭里,她用左手扶助左脸,两眼空空盯着一块已经快被压成泥的鸡肉发呆。

上一次为一个男人茶不思饭不想,要追溯到韩依依四岁那年。

那个时候韩依依看上了邻居家会弹钢琴的白衣小哥哥,她每天找不同理由去邻居家做客,她小嘴甜会说话,邻居家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除了白衣哥哥,都喜欢她。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对她爱答不理,在家绝食了三天,后来实在是太饿了抵不住饭香,决定单方面宣布失恋。

后来长大在朋友圈看到,白衣哥哥喜欢男人。她两眼一闭,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思绪饶了圈回来,宫保鸡丁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韩依依把吃剩的垃圾丢掉,拎着包走出便利店去往地铁口。

她走后两分钟,allen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他买了瓶上次喝的纯净水,没有其他想买的,拿去结账。

今天便利店的自助收银在维修,他拿到店员前。

店员看是allen,接过他手里的水扫码:“刚刚经常和您一起来便利店的姑娘在这坐了好一会呢!”

allen锁了下眉毛,明明不该问的,但还是问了,“她坐了多久?”

“一个下午,在画画来着。”

allen扫了码,拿起水。店里现在没人,店员探过身子似是有悄悄话和他小声耳语:“我看她心神不宁的,好像失恋了。”

店员说完还给了allen一个“兄弟你好好把握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表情。

allen没接话,表情酷酷的,手里握着水瓶,长腿一迈,走出便利店。

他最近的心情都很不平稳,冬季走秀的设计稿交上来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他在笙画发了好大的火,桌子被他拍得震天响,底下员工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就连果总这几天见了他也绕道走。

今天,他干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见谁也不约,省的把闷火烧到整个集团。

越过马路,再向前几步就是名邸气派的喷泉大门,街道两边种满了椰子树,期间穿插着几株柿子树。

allen的步伐越走越慢,他的目光凝聚在前方椰子树下一个瘦小的倩影上。

韩依依蹲在椰子树下,背靠着树干,双手抱住小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地砖缝隙里的蚂蚁发呆。

眼前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致的johnlobb黑色牛皮鞋,韩依依眉头一皱,用手臂企图抡开他,“蚂蚁搬家呢,别挡。”

她扬起白皙红润的小脸,鼻头粉嫩,嘴巴清脆柔嫩,像迎着三春的朝阳,富有活力。

allen还是白衬衣和黑西装,从下往上看,他的腿更长更直。他黑着张脸,身上散发着阴沉的气息,但遮挡不住由内而外的尊贵感。

“找我?”allen不带任何感情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