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周晨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韩依依微愣,“有,有事吗?”

周晨不谎不忙道,“叔叔来迪海了,我请他在聚八方吃饭。”他说的是韩依依的父亲。

韩依依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和周晨刚刚了断,却总有针线将两人穿起来。她心里的毛线越来越乱。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要来?”

周晨说:“叔叔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打到我这里了。”韩依依嘴刚张开,周晨:“打个车过来吧,我们等你。”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韩依依还是穿好衣服去了。

聚八方是一家火锅店,下午时分人满为患,每个卡座坐满了人,铜锅在中间咕咕冒起,韩依依一进去,嗅到了一股煤炭的味道。

她很久没疼过的头隐隐作痛。

“一一,这里。”周晨向她招手。

韩兴旺已经吃起来了,周晨见状,又加了两份肉。韩兴旺个头不高,常年生活不规律已经有了啤酒肚,他脸上皱纹很多,坑坑洼洼像黄豆弹出了大大小小的坑,皮肤黝黑粗糙,黑里透着些红。

看来,他喝了不少。

韩依依胃口不好,没吃多少,铜锅辛辣,她没怎么动。

韩兴旺酒足饭饱,对嘴吹了两大口啤酒,猝不及防间问道,“周晨啊,你现在每个月能赚多少钱?”

韩依依急道,“爸!”

“你别说话,我问他呢。”

周晨没直接回答,韩兴旺开了瓶啤酒给周晨,韩依依忽地拦到:“他不能喝酒。”

他把啤酒瓶塞过去。“大老爷们酒都不会喝?来,喝!”

韩兴旺有醉意,继而又道,“周晨啊,你和我们一一谈了这么久恋爱,心里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什么时候在迪海买房?迪海这么大,平时出门也不方便,车子也得赶紧买起来吧。”

周晨脸色发白,感到有些坐卧不安,“叔叔,我们不急。”

“那不行那不行!”韩兴旺直摇头,“飞飞走的早,什么也没留下。我呢也没太大志愿,守着他那间房凑合一辈着活就够了。但一一不行,她不能一辈子受苦。”

韩兴旺忽如其来对韩依依上心,韩依依受宠若惊。

韩兴旺心念一动,喋喋不休开始罗列条件,“周晨你听着,想娶我们一一,房子至少一百五十平。车呢不作过多要求,买辆三十几万的就够了。我这个女儿,我养了这么大,又漂亮又聪明。从小到大那好多的毛头小子追着给一一写情书,都被我赶跑了。”韩兴旺喝醉了,“结婚的时候,三十万的彩礼,一分不能少。你要是拿不出来,就趁早滚蛋。我立马找下家,我女儿的大好年华,绝对不能被你耽误。”

韩依依百般无奈,她已经和周晨提分手了,韩兴旺狮子大开口,周晨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迪海的房价几乎是天价,一平米万元起步,周晨的工资想要在迪海买房,几乎是醉酒摘星大梦一场。

周晨的眼神晃躲了下,手指微微张曲,低头沉思了几秒,竟然没有反驳,“叔叔,我会尽力的。”

“尽力?”韩兴旺忽然来了兴致,“你不是当初要开公司吗?吹的天花乱坠,年收入多少多少万的。怎么?房买不起?”

那家还没开成的公司是周晨的遗憾,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在里面,公司雏形还没形成,早早夭折。

看周晨的表情,韩兴旺大笑,难听的话响起,“我以为你多厉害多牛13,结果是个凤凰男啊。我们一一可是告诉我你拿了多少多少奖,有多少多少的荣誉。结果你看看,混到现在也不过如此嘛。”

韩依依听不下去,“爸,你喝醉了,我带你去酒店。”

她拉着韩兴旺要往外走,韩兴旺还在说,“周晨啊,没钱买房,你父母有没有给你准备房子?”

周晨几乎无处遁形,父母给他买的那套房,被周晨买了还贷款。凤凰男三个字贯穿在周晨的耳旁,他几度咬牙忍下韩兴旺对他的侮辱。

“没有。”他艰难道。

“哎呦哎呦你看看。什么都没有就想套我姑娘啊。”他说话时越来越大,几乎火锅店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韩兴旺不觉得丢人,反而熟络的和别人唠起了家常,“你们说说,这小子,分文没有。以前骗我姑娘自己是公司老板,挣大钱呢。结果呢结果呢,房没有,车没有,彩礼也拿不出来,我能让我姑娘嫁给他吗你们说。”

火锅店瞬间议论纷纷。

“哎——”他长叹口气摇晃着身子走到周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啊,没本事就别吹牛13,害不害臊啊你!”

“够了!”向来沉稳的他怒斥一声,韩兴旺被他这一声也吓到了,周晨内心的火已经挤压够了,他收不了韩兴旺对他如此的羞辱,“叔叔,你与其质问我为什么拿不出钱,为什么不问问你女儿当初贷款被骗了几百万的事呢?”

韩依依的心忽然裂开一个口气,冷风呼呼往里灌。

韩兴旺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哈哈大笑,“看这小子都开始说胡话了。我说你啊,自己没那本事娶媳妇,还周出个贷款的事。”

周晨的眼神里能喷火,他也顾不得面子和长幼尊卑了,“您心里的好女儿,乖乖女,用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借高利贷,欠了三百万的债,我为了替她还债卖了家里的房,丢了大好前程,到现在为止依旧每月按时还钱,但还是欠着两百万。这件事您不知道吧?”

韩兴旺肯定不信,他醉着脸看韩依依,还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晨冷漠地看着父女俩的表情,“叔叔,我没嫌弃你女儿负债累累,你倒是先看不起我每月挣得少。如果不是我,你女儿还能现在安好的站在这里和你讲话吗?一个欠了高利贷的人,你去问问,有哪个男人敢要她?借高利贷的人都怎么问女人催债,需要我提醒你吗?”

轰隆一声,韩依依感到心里对周晨的所有滤镜全部崩塌。

周晨在她心里有不一样的位置,他是她第一个动心的男孩,万般好都汇集在他身上,哪怕是缺点,在韩依依心里他依旧是完美无缺的。

就算是分手,韩依依也从不怪罪他,他已经为她挡下太多,她没有什么立场埋怨他。

但现在呢,没有了,全部没有了。

信仰瞬间破灭,韩依依只感到全身都在颤抖,止不住的发冷,像是被丢在极寒之地,冷到骨头里。

韩兴旺还在发愣,韩依依感到脚下仿佛踩着块寒冰,冷的她一秒钟也呆不下去。她用尽所有力气把韩兴旺拉出了火锅店,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韩兴旺对韩依依的事几乎是不闻不问的,他为什么忽然来迪海,又为什么向周晨罗列这么多要求,“爸!你今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韩兴旺醉意未减,脑子有些乱但依旧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说这些话?他和你谈了这么久,我不能问他要彩礼?”

韩依依很想哭,“我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你是没到,但是我能等吗?”韩兴旺顷刻间对着韩依依吼了起来。

韩依依错愕地看着韩兴旺,时间空格了两秒,韩兴旺朝恨道:“那帮经商的,从几年前对我的房子念念不忘,多少年过去了,身边的邻居都走了,但我不能走!我就是有最后一口气也要和他们耗!”

那片地区依旧没有人了,拆迁下来能有不少钱,足够让韩兴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夜间初醒的迪海,周围飘散着各种声音,他们站着的位置黑乎乎一片,韩依依不解的声音跟着冷风一起灌进韩兴旺的耳朵里,“爸,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他们呢?”

“你哥哥还在那呢!我怎么走?”韩兴旺忽然亢奋起来,“你哥哥的魂还在那,你妈走了,你也不在,我要是再不守着,你哥哥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那片地被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两天前下了命令,通知他必须搬走。

韩兴旺没办法了,他贱命一条,死在哪都好,实在不行就死在那片地上,和韩飞飞一起,哪也不去。

就是韩依依,他虽然不怎么管她,但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死前,他要看到女儿有个好归宿。

韩依依两眼发黑,脸都在发麻。

韩兴旺的醉意被风吹醒了些,两人都冷静了下,韩兴旺回想起周晨的事,问她,“你借高利贷的事情是真的吗?”

韩依依没办法再瞒下去,“是的。”

韩兴旺像座火山,瞬间喷发,“你糊涂啊!你缺钱吗?啊?”

韩依依忍着他的吐沫,把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韩兴旺用他的逻辑分析,声音冷静了下来,但还是余存刚刚的微怒,“既然这事和周晨有关,他还也是应该的。”

韩依依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现在整个人都是麻痹的。

“没事姑娘,让他还,让他还。让他还。”

韩兴旺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像个复读机一样,他往前走,走两步晃三步,摇摇晃晃往前走,韩依依顾不得自己流泪,上前搀扶住他。

夜晚潮湿且安宁,清风吹不出死水的半分涟漪。

火锅店内,周晨已经离去了。火锅店的食客还在对刚刚发生的一幕议论。

靠窗的一边,魏蓉把一出好戏全部看在眼里。

多精彩的戏码,周晨和韩依依的感情,竟然如此脆弱。

小姐妹钟潇霜碰了碰她,“还回味呢?快吃吧。”

魏蓉被钟潇霜拉回了思绪,她意味深长的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

韩依依把韩兴旺送到了酒店,自己回家洗了个澡。

心情烦闷的时候她喜欢去海边散步。

她和周晨分了手,周晨说出了那番话,父亲也知道了她欠钱的事。

本来两条线不相干的线,现在被拧成了一根麻绳。

周晨现在对她是怎样的态度她不清楚,但万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失去了周晨,韩依依从这个月起,要还两人份的钱。

赚钱的方法千千万,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千千万的方法赚钱。

今晚铜锅内的煤炭太重,她呼吸不太舒畅,脑壳晕晕的,有些想吐。

在海边走着,听着大海此起彼伏的潮浪声,那股胸闷还是没有散下去。

或许让她胸闷的根本不是一氧化碳。

再往前面走两条街就是上次和allen见面的便利店。

allen啊。

她想起两人在度假小镇时翩翩起舞,他的舞感流畅优美,笑起来像是会放电,他看她的目光永远专注唯一,态度雍容不迫,清澈的眸子不曾掉落一粒尘埃。

她又想到alice。像allen这样需要摘星才能碰到的男人,也会遇到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前脚刚到门口,挺拔的身姿从里面慢步出来。刚刚还在想他呢,现在就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