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芊芊拿起一旁的盒子,将它打开,拿出了盒中一枚黑得发亮的珍珠,将它镶在凤凰的眼睛处。一时间,这鸟竟如活了一般,仿佛只是暂时停留在裙摆上似的。“这样,你的嫁衣就绣好了。你以后可得帮我绣我的嫁衣才是!”

“那是自然。姐姐的嫁衣一定是我绣的!虽然我绣的歪歪扭扭的便是了,姐姐可不要嫌弃我绣工丑。”季琅和她打趣道。

“可惜此刻闭庄,不然我们就能到附近挑选你的首饰了。”沈芊芊有些怅然,帮季琅理了理发。

“芊姐姐,我们山庄铸造技术那可是一绝,首饰什么的,叫我的几个叔叔帮我打便是啦!”

“出去选首饰,你就可以叫上寂听一起去,顺便打听下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傻丫头。”沈芊芊见她一副天真模样,只是摇了摇头。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还是芊姐姐聪明!”季琅脸上有些惊奇,似乎从未往这个方面去想。

“好啦,我也只能是说说,毕竟你们是出不了庄了。倒是有一点你别忘了,你和寂听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几天一定不能见他,不吉利。”

季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五月初八这天,钧雷山庄四处挂上红绸缎,悬上锦绣灯笼。山庄众人将早早培养的奇花异草摆放到各个角落,擦拭着久无人坐的矮凳,一些侍女将瓜果点心放到安置好的木桌上,河里早已飘满还未点燃的河灯,整个钧雷山庄终于像是活过来一样,人人都喜上眉梢,忙前忙后,等待着大小姐出嫁。

季琅寅时便已被卫滟棠叫醒,迷迷糊糊地被一众婆子推来拉去。等她终于清醒,已经穿上了那身静谧如湖的嫁衣,坐在了菱镜前。她愣愣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一丝陌生之感。

镜里女子明眸皓齿,原本飞扬的眉此时竟是敛如远山,她眼尾漾着一丝玫红,更显妩媚。她的头发被挽成髻,抹上了头油,仿佛是从画中出来的一样。她似是很满意此时的自己,一弯红唇,左看右看,问卫滟棠道:“棠婶婶,你不觉得她们将我画老了么?现在看起来我起码有二十五,哪是及笄的年华?”

一众婆子丫鬟听罢,皆用帕子捂起嘴,偷偷笑着。

小翎接过一旁的凤冠霞帔,轻轻给季琅戴上:“小姐,姑娘出嫁时是最美的,哪会显老?这红艳艳的才喜庆呢,先知道就应该给你画得更浓一些。”

季琅忽然感觉头一重,只觉得自己头都要被压掉了,她虚扶着脑袋,嗔道:“你尽会气我。再浓一些,岂不是成老妖婆了?我成那样子你开心呀?”

众人皆乐的倒向一边,竟没有一丝嫁人的不舍与难过,嬉笑声反而从房中传开来。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这么穿才喜庆,才好看呢。”卫滟棠脸上也挂着笑,打开了一旁的盒子,将沈寂听送的双鱼玉佩取出,挂在了季琅的腰间,复又取出一只金簪和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将那金簪插到她的发间。

季琅眼睛极尖,瞥见了那簪子,问卫滟棠道:“棠婶婶,这簪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是宽叔叔新打的么?”

卫滟棠将簪子扶正,笑盈盈地说:“并未,这簪子是前些日子你夫君给你打的,听说他很是笨手笨脚,打个簪子竟打得歪七扭八的。”

“哪有!”季琅马上反驳卫滟棠,伸手摩挲着那枚丑丑的簪子:“明明很好看。”

“哟,还没拜堂就开始替他说话啦?棠婶婶真是白养你啦!”卫滟棠佯装生气道。

小翎也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羡慕地说:“姑爷对小姐真好。”

季琅没想到沈寂听竟会亲自给她做簪子,有些感动,面上一红:“他真是有心了。”

季琅将包住手指的叶子尽数褪去,抬起自己的手细看,每个指甲皆染上美丽的粉色,她心情极好,伸手就去拿那对镯子,哪知指尖酸麻,碰到镯子竟如触电一般,她下意识缩回手,其中一只砰然落地,一声脆响,摔成了几瓣。

季琅忙想拾起那些残片,伸手太急竟是划破了手指。小翎连忙弯腰,包起她的手:“小姐这是做什么!一个镯子而已,碎了便碎了,怎么还伸手去抓呢!”

众人皆是一愣,四下无声。

卫滟棠将季琅从地上扶了起来,兀自笑着说道:“碎碎平安,是好兆头。琅琅莫要放在心上。”

“从今天起,琅琅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啦。嫁过去一定要开心,不然我提着刀都要叫负心人断手断脚的。”卫滟棠笑道。

她面上笑得慈祥,眼里却盛满了泪水:“小琅儿,要幸福啊,棠婶婶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论如何,你都要记得,我和钧雷山庄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我记下了。”季琅却是笑盈盈的,似乎并不对这件事发愁。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棠婶婶要边哭边笑呢?

季琅最后只是笑了笑,招呼众人将自己扶起,整理好仪容。

沈寂听屏退一众小厮,坐在镜前。他眉目不惊,仿佛不是他娶新嫁娘似的。他只是盯着镜中人,久久无言。忽然,镜子里多出一个黑衣人,静静立在他身后。

“你带领月渊众人,今晚找个时机控制住霁月阁。若我料得没错,那女人必会派人前来,届时霁月阁必防守懈怠,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沈寂听掏出一块令牌,向前一推,放到了桌角处。

“主子,不需要分配人手守在钧雷山庄吗?”那黑衣人有些不解,困惑地开口问道,“今日是您大婚的日子,若是有人闹事…”

“不用,”沈寂听偏过头去,镜子里的人影明明灭灭:“赌一把吧。如果我们不把握这次机会,再想掌控霁月阁就难了。你就只派几人守在季琅身边,有什么事叫人禀报我便可。赤蛛,成败就此一举。”

忽有人敲门,黑衣人拿过令牌,郑重朝他点头,从窗户闪身出去了。门外传来季淳的声音:“寂听,你好了没,阿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你快些,我去准备轿子。”

沈寂听应了一声,门外没了动静。沈寂听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袍,驶着轮椅出了门。

锣鼓震天,鞭炮的烟雾升到了云际,小厮丫鬟今日因着季琅出嫁,皆可休息,路边站满了人,都是邻近岛上的百姓经季尧生批准前来贺喜的。渐近季琅的小院,沈寂听行在轿前,看着四面八方皆是喜气洋洋的人们,心里竟有些紧张。

“小姐,小姐!”小翎朝门外跑了进来,脸上满是喜色:“新郎官来啦!”

季琅也有些紧张,但是喜悦将这情感压过了一头,她喜滋滋地站起了身,一众婆子便扶着她朝门外走去。

院门洞开,季琅站在院里,沈寂听站在院外,身边人声鼎沸,沈寂听却似听不见一般,所有声音皆化作徐徐风声,将季琅托到了他眼前。今日的季琅身穿一袭绿衣,手上拿着一柄金丝团扇,竟然端端正正站在那里。沈寂听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弯起嘴角,眼底尽是温柔,只是在想今日的季琅真是好乖,叫自己都有些不认识她了。

周围人皆在喝彩,季琅被婆子托着往前走,站定在沈寂听跟前。沈寂听见她将手捏得很紧,以为她也很紧张,伸出手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抚平。季淳接过了季琅,将她扶上了花轿。

一路梨花如雪,人们祝福之词不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的心却莫名雀跃。

一队人来到议事厅门口,门口早已准备好火盆,铺好了红毯。因沈寂听腿脚不便,一应事务由季淳代劳,他将季琅扶下花轿,提起她的裙摆,提醒她跨过火盆。

闹过这阵子,现下已是黄昏日暮。沈寂听与季琅二人扯着红锦球,往大厅走去。纷扰的花瓣飘落,二人身后跟随一众彩衣仆从,季尧生与卫滟棠等山庄长辈早已入座,男方这边沈韶光身体不适无法出席,便由沈芊芊于上座,充当他的长辈。

座下众人皆已基本到齐,都是与钧雷山庄交好之人,还有邻岛一些老人家,只余武林盟主付石开和暗香楼楼主秦醉生还未到。季尧生颇有些感叹,当时七人此时竟已去二。他前几日收到方晚烛的信,得知他无法前往后也没有多加责怪。

二人来到近前,卫滟棠看着有些拘谨的季琅,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小孩童,今日已是他人妇,穿上蓝绿色的嫁衣裳了。

清梦,你一定也在天上守护着她吧。

司仪见二人已经来到,笑染眉梢,大声唱到:“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待到二人拜完堂,季尧生竟是喜得落下泪来:“阿琅,寂听,你二人如今既结为夫妻,今后就要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我们才是放心。”

季琅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可听到季尧生哽咽苍老的声音,却也不由落下泪来:“爹…”

沈寂听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朝季尧生微微一笑:“爹,我一定会顾好她,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这时,一威严男人出现在了门口,正是那武林盟主付石开。他身穿一袭黑衣,上绣金虎,他虽上了年纪,却还是能看出曾经的杀伐决断。他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泛着冷光,脸部线条硬朗无比,薄唇微启:“尧生。”

沈寂听的背忽然挺直,笑容滞在脸上。他死死盯着地板,不能也不敢转头,只是狠狠咬着牙,控制着自己满溢的杀气。

季尧生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眼睛一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欣喜地颤着嗓子:“大哥!”

他半是走半是跑地来到了付石开近前,竟是有些不敢上前了:“大哥,这么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我还好,只是尧生,你怎么变得如此沧桑?”付石开也有些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季尧生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时的他满头白发,虽仍是健硕,却很难看见当年的样子。他不由一阵唏嘘。

“你瞧谁也来了?”

季尧生朝他身后看去,看见了一个长相平淡儒雅身穿淡色衣袍的男人,那人手里仍执着书卷,微微笑着,也看向他。

“二哥,你也来了!”季尧生难掩欣喜,快步上前:“你竟似毫无变化,快和我唠唠,这是怎样做到的?”

秦醉生眯着眼微微笑道:“我又不像你,有一双儿女要照料。除了看顾着楚楚,我每天就下下棋,看看书,时不时出门走走,就过了这么些年。”他转眼看向季淳和厅中的季琅,啧啧道:“没想到你一双儿女竟已长这么大了,初见时他们才两小只,你女儿才到我膝盖呢。”

季琅瞧着这人,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沈寂听瞥见秦醉生腰间的一把纸扇,却并未多加关注,而是戒备着眼前的黑衣男人。

三人多年不见,在这聊了半天,季尧生才招呼他们入座。

“这位想必就是你那霁月阁的女婿了吧?真是一表人才。”付石开先前只顾和季尧生聊天,竟是忽略了厅中的沈寂听,此时才看见他,客气地说道。

季尧生脸上扬起了笑容,忙向付石开介绍道:“这便是寂听了,寂听,快和付伯伯打招呼。”

沈寂听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朝付石开弯起一个笑:“付伯伯,寂听这厢有礼了。”

付石开瞧着面前人,竟是觉得他神似一个故人。他不知为何心口一闷,竟是一眼也不想再看他:“不用行这些虚礼,你们二人的婚事要紧。”

沈寂听见付石开如此躲避,心里虽知他不晓得自己是何人,却还是感觉十分快意。他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回他道:“谢付伯伯。”

宾主尽欢,撞杯声未歇,沈寂听已被拉着接连喝了好些酒,此时竟有些微醺了。卫滟棠安排众人出去赏花灯,泛舟河上观烟花,众人皆是笑着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