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下方有一男子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你说的那人,我好像有印象。刚刚她放倒了你们一个人,好像往楼下去了。”

“是么,”红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言而无信,挥挥手叫人将他放了。众人见那男子安然无恙,眼神里满是希冀,纷纷七嘴八舌透露起她的行踪,甚至还有人将她的日常,见了何人皆吐露出来。

“你们…”那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抬起手指向台下人:“琅姑娘平日对你们这般好,你们都忘了吗?这般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真是令人发笑!”

红衣嘻嘻一笑,目光却一凛,射出一枚暗色飞镖,飞向她的额头。只一瞬那飞镖便从她眉心刺穿,从脑后飞出,带起一阵白色液体。那姑娘没有哼一声,直直向下倒去,没了气息。那些黑衣人眼神贪婪,一瞬间冲了上去,撕嚼之声不绝。

红衣咧嘴笑道:“这就是与暗珏作对的下场。”

季琅趁乱跑下楼,发现楼里已是一片混乱。姑娘们倒在血泊当中,原本艳丽无比的窗帘上尽是血渍,显得异常刺目。她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划,满脑子都是钧雷山庄那日,血流如注,尸横遍地,渐渐与今日之景重合在一起。她想起自己杀过的人,想起手中那些砍钝的刀,胃里一阵翻腾,趴在一边吐了起来。

纱绸翻飞,一个黑衣人忽然跳出来就要刺向毫无防备的她,一把黑剑闪过,那刺客胸口绽开血花,飞开好几米远,倒在了一边。黑剑悬空翻转,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又飞回那人手中。

她看见黑剑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抬头,她看见的却不是那个想见的人。

只见付盛欢手中提着一个人他正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那人脑袋不自然地歪在一边,似乎早已被他拧断了脊椎,嘴角的血液滴滴答答流个不停。殷红的纱绸被风吹起,遮掩住了他的神情,他只是慢慢朝着季琅走过来,那人的血液顺着他的手缓缓落下,将地面染成红色。

季琅从未见过这样的付盛欢,心里莫名害怕。平日的他都是温文尔雅,就连生气都柔柔弱弱不肯大声呼喊,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朝她走来,手里仍旧提着那人的尸体,他脸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嘴角却挂着和善的笑,眼中满是担忧:“季姑娘可有受伤?”

他眼神温柔缱绻,嘴角微微上扬,季琅眼尖,恍然间瞟见了他嘴角的一颗细小红痣,她摸索着向后退着,嘴上还在接他的话:“我很好,公子怎么在此?”

付盛欢走到她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整理了额发,目光如水,眼里有光:“我来这里找你呀。”

“找我?”季琅的头还在躲避着他的手,躲避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你是和沈寂听一起来的吧?他现在在哪?”

“他把我丢下就走了。”付盛欢听她说起沈寂听,表情仿佛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小狗一样可怜,“我现在只有你了。”

季琅轻轻推开他,微微皱眉:“你离我远点,身上血腥气有些煞人,熏得我犯恶心。”

“对不起。”付盛欢听她这么说,整理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忽然,他瞳孔一缩,表情似乎痛苦至极。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尸体,使劲抱着自己的脑袋,牙齿狠狠咬着嘴唇。他虽然这样,却仍旧勉强吐出字来:“季姑娘,我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季琅没有说话,看他好似十分痛苦,伸出手来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抚一下他,哪知他却忽然偏过头,躲过了她的手,声音似乎带了哭腔:“你别靠近我…”

季琅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是犹自伸出手。他连忙往一边退,遮着自己的脸:“你快走,快走,走得远远的,别再跟武林中人再有交集。”

“付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季琅也管不了这些了,拉开他的手就想一探究竟,他力道却是极大,一把将季琅挥在地上,季琅吃痛,开口就想骂他,他却微微抬头,欲言又止,心疼地看着季琅,最后还是狠心说道:“你走。我求求你了。”

季琅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但是她还是选择相信付盛欢。她起身离开,四处找寻,最后在一堆废墟当中寻找到奄奄一息的茵茵。

茵茵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有一些碎琉璃渣造成的细小伤口,她许是被这血腥场面吓到了,没有什么力气了,才昏睡在这里,刚好躲过了一劫。

季琅拍了拍她的脸,她才迷迷糊糊转醒,她看见面前之人是季琅,眼泪忽然冒了出来:“琅姐姐!你终于来了…”

“茵茵别哭,快告诉姐姐,其他人呢?”季琅抱起她问道。

茵茵脸色很是惊恐,有些后怕道:“他们…他们都死了,圆圆哥哥,小余,洋洋…他们都被带走了…好多穿黑衣服的,杀了好多姐姐…”

季琅抱住她,揉了揉她的脸:“没事了,姐姐来了,一定会带你走的,你别怕。”

茵茵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姐姐,莫尘师父呢?姜哥哥呢?”

季琅鼻头一酸,皱紧眉头,强忍住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怕你们出事,先下来找你们,所以和他们走散了。”

茵茵还是很害怕,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着季琅,不知道季琅为何要皱眉,只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痛啊?为什么要皱眉?”

季琅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茵茵。

“姐姐不痛,要不要茵茵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啦。”茵茵扭过脖子,伸出双手,搂住季琅的脖颈,鼓起腮帮子朝她身上的伤口吹气。过了一会,她没再哭泣,只是趴在季琅肩上,没撑一会儿就睡着了。

季琅扯下一条布,将茵茵裹在自己身前,转身离开了凤髓艺馆。

她一路奔跑,途中见到许多武林人士正在路上巡逻,她想起山庄覆灭那日,除了暗珏作乱以外还有许多武林中人浑水摸鱼,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巡逻的目的——抓到她,逼问出《惊浪决》的下落,顺便将山庄覆灭之事尽数推到她头上。

初夏风已回暖,她却浑身发冷。

这些人,为了这秘笈,竟不择手段至此。

她来不及多想,转身跑进一条黑色小巷。

她一路躲,一路闪,躲过了许多追兵夹击。就在她马上要出城之时,一把银白色的剑破空而来,划下一根发丝,‘铮’的一声,插进她脸边的柱子上。

她被这猛地出现的剑吓了一跳,呆在原地。

那把剑和他的主人,曾经陪伴她许多时日。她年少时候,就连练习武功都是用的这把剑。

只是这剑,一共有两把。

一个身穿深蓝衫子的男子从前方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握着另一把银色的剑。

季琅不敢抬头,她怕这是她的一场梦,抬头了,就连人也看不到,梦就醒了。

但面前的人却还是向她走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他。

“哥哥…”季琅被他的阴影笼罩。她头顶有盏灯笼在摇晃着,将他身躯映得忽高忽低。

自从季淳将她推开之后,兄妹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今天季琅终于再见到他,却只有天塌了一般的委屈要向他宣泄。

她迈步上前,就要像平日一般投入他的怀抱。她以为季淳也会像平日一般,将她揽在怀里,揉乱她的头,她又会像平日那样制止他的行为。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举起手中的剑,没有任何感情的,对准了季琅的胸膛。

“哥…?”季琅有些愣怔,不敢置信地看着指向胸口的剑,仍笑着看向季淳:“哥哥,是我啊,我是季琅!你怎么…你怎么拿剑指着我啊?”

季淳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而是阴着脸,全无往日英姿飒爽的样子,也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保持着这个拿剑的姿势。

季琅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哥,你怎么了,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啊?”

季淳只是继续看着她,似乎在盘算如何杀了面前的人,别的事根本不在乎。

她终于妥协了,因为她发现似乎他行为都不再受自身控制,可能就连她站在眼前,也会被当作可有可无的人处决。

她眼泪根本止不住,但她知道此时不能再在此逗留,她拔下柱子上的另一把银剑,转身便跑。

季淳见她要跑,立刻追了上来,一剑斩向她的胸膛。

她不敢恋战,却怕茵茵受伤,只能用后背挡住这一击。只一击,她立马鲜血直流,差点无法站立。

季琅从小不精于武功,每日练功还时常撒娇偷懒,又怎能抵挡季淳全力一击?她浑身一震,差点摔倒,连忙用手中剑撑向地面。季淳趁她无力还击,举起剑欲要再刺。

忽然,他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奇怪场景。都是一个软软小小的小女孩,只是她要么在赌气,要么在哭,要么嘟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疑惑。

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季淳的头一痛,过往之事纷纷袭来,差点叫他喘不过气来。

季琅以为自己死定了,闭上眼等待死神的宣判。哪知季淳迟迟不下那一剑,只是有什么粗粝温暖的东西,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待她再睁眼时,季淳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那把银剑还被她握在手里。

“什么?你们还未抓到那个妖女?”一人在房间当中,用力一拍桌子,“我要你们干什么吃的?竟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底下人见他动怒,皆有些害怕。他们陪着笑脸解释着:“少帮主,你是不知道,那季琅贼的很,我们的人几次要抓到她,都叫她先察觉给跑了。”

“跑了?”那人冷哼一声:“那就再抓,一次抓不到就抓第二次,直到抓到为止!她杀了我爹,我必要叫她偿命!”

底下人忙点头,转身离开。他还没平静,站在原地,忽有一女声响起:“徐少帮主,什么事值得这般生气?”

那人转过头去,看向了那个女子。女子身穿青衣,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腹部,笑得很是端庄大方。她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低着头,伴着她走过来。

那男子看见来人,表情才略微有些收敛:“原来是付夫人。我有事未迎接,你可莫要怪罪。”

“少帮主说的哪里的话,”那女子面色不动,“这季琅也是我们要找寻的人,既然你我皆要找此人,不如联手,找起来也快些。”

那人听了,没怎么多想,只点了点头:“付夫人说的极是。夫人看起来心情似乎十分好。可有什么喜事,不如说出来叫徐松也开心一下?”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它一旦尘埃落定,你就会觉得十分畅快满足,自然开心。”

“莫非夫人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自然。”那女子冷笑一声:“所有都已经打点好了,季琅也是时候长大了。这是我一个做师妹的,送给师姐女儿的第一课。”

沈寂听一路找,一路问,调动付石开的人手全城找她,却根本没有季琅的踪迹。他揣测季琅应该会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庆幸她没有先被其他人找到的同时,一边又担心她的安危。他将此事告诉了付石开,付石开并未含糊,面色沉重安排人手,要他们务必率先找到她。

季琅带着茵茵,已经离开杭州城几天。她向西南方向行进,为了将那些人甩开。她一边逃离,一边打探着沈寂听的踪迹。只要找到他,自己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狼狈。

她进入一片密林当中,饿了就找些野果充饥,或是打些动物来吃,渴了就喝山泉水,就这样度过了好多天。虽然她还尚且能撑一撑,也许是因为当日被吓到的缘故,茵茵却不知何时发起了烧。

她烧得越发严重,到后来季琅不得不停下脚步,找了间猎人居住过的废弃房屋,将茵茵安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