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励航阔步进门,悠然落座,指着自己的女儿:“你怎么在这儿?”

“许总。”叶文漪抢话道,“姚澈熬了骨汤,约我们晚上一起吃刷锅,刚好碰到许轻,就叫上她了。”

若是她如实相告,进门就见她熟睡在学辰床上,许励航必定勃然大怒,叶文漪浪费了这么好的报复机会,这让许轻对她刮目相看。

许励航半信半疑,又问:“你们在哪儿碰见的?”

许轻挽住学辰眼睫相依,这一帧画面葳蕤如春,有时候,安静才是最有威力的炸弹。

她与父亲仅仅相隔两米,其间却有无形的战壕,她与学辰并立,对抗她的至亲,越长大越不认识的至亲。

许励航哂笑:“叶文漪,你分得清谁是老板吗?”

叶文漪无法自处,刚刚角色里的凄离感一涌而上,她呆立着,甚至不知自己在哭。

谁是老板?对她这种卖脸的人来说,谁捧她谁就是老板,想要尊严就丢了饭碗。一次次的逢场作戏里,她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全搭进去了,可从没见过一个把她当成人来对待的,久而久之,她已经有了当一辈子玩物的觉悟,直到遇见学辰,他是第一个对她的美貌不敏感的男人,也是第一个看她时坦坦荡荡连警告都透出温和的对手。

采购而归的姚澈开门进来,一见叶文漪哭得梨花带雨,扔掉袋子喊了声“姐”。

叶文漪被他吓得止了哭声,看向学辰,眉头一敛。

“谁红你就认谁当姐。”学辰捡起购物袋,撞他肩膀,“麦哥几点过来?”

“他马上到。”姚澈清醒过来,眼里还是燃着火焰,“许总您也在啊,待会儿尝尝我手艺。”

许励航直勾勾盯着女儿,缓声道:“跟我回家!”

许轻笑得无邪:“我要陪学辰吃饭。”

“你们知道这次新剧原著小说的作者文犀是谁吗?苏滢!”许励航悠哉翘起腿来,面色狷狂染尽,“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尹学辰为了挽回苏乾宇的女儿求着我投资这部网剧?那首诗是宣传策划的第一步棋,让粉丝误以为他有了女朋友,然后再公布剧名引起关注。”

学辰极慢地调转视线,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位□□的暴君。

这个谎又是个封闭的圆环,想必妙思出自潘忆宁,那首诗里嵌着许轻的名字,本是定情之作,可经过一番无瑕疵的编排,竟然成了宣传新作的工具。

他习惯性地垂首,捏紧衣角,因紧张而微皱的眉连成翰墨里的远山。

看他心事沉重的样子,许轻神思一晃,这正是宁阿姨对她描述的小时候的学辰,眼睛很亮,可装不下任何人,从来都是一副迟缓而凌厉的表情,他不会生气不会恼,慢慢悠悠地消磨着时光,好像度过的每一秒和即将到来的每一秒没什么不同,他只对舞台抱有期待,也只有站在台上,他才像个正常的孩子。

一旦他的手攥皱衣角,那就证明他受了委屈。

这个小动作,是哀伤与无奈的征兆。

许轻揽过他双臂反剪身后,发令道:“背挺直了,别跟李烨学,一站三道弯儿的。”

学辰被她板正身体,刚好昂首直对许励航。

许励航睨视于他:“当初我四处找人取代容可谦,颜睿暄推荐了你,理由是带你离开工地别再缠着苏滢。他不想人知道这事儿,我就编出懵十秒的梗。现在你翅膀硬了,又回来招惹苏滢。你跟颜睿暄之间是敌是友,我分不清,但你对苏滢可是真上心。上次钟家那小子跟她表白,你不就割腕阻止来着?”

许轻化繁为简,从从容容道:“爸,您好像搞错了一件事,现在是我在倒追他。”

她清晰地感到身边的学辰因她的回答而渐渐松弛,他嘴角那一抹笑,不再衰败。

阳光微微晃着,时间凝止,他们对视,做好了在无穷岁月共沐风雨的准备。

许励航纵步上前,拽住女儿便走,许轻干脆席地而坐,笑吟吟被他拖曳着。

这一幕又让学辰陷入凄迷,许轻生而圆满,现在却为瓦全而择玉碎。

那么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我求您投资苏滢的网剧,那为什么故意在诗里嵌了许轻的名字?苏滢学中文的,她难道看不出来?”他笑道,“而且,我认了她父亲当干爹,难道还不顾廉耻□□吗?”

学辰拨了电话给苏乾宇。

“干爹。”他轻笑出声,“您跟芳时合作拍网剧,不光为了给睿暄治病吧?”

“哦……”电话那头传来沉吟,“小滢一直喜欢编故事写东西,我从没夸过她文笔好,这回,我想让她把梦做圆了。”

“您跟我亲妹的沟通还是太间接了,这话你没跟她说过吧?我必须帮您带到,她要知道了,肯定就此封笔,专心当您的接班人。对了,按您说的,我会把睿暄14岁之前的样子真实还原,放心吧啊,我文笔也不赖。”

“有编剧呢,你提供素材就好,别又把自己累晕了,有事随时打给我。”顿了顿,“没事儿也可以打。”

“嗯,干爹,那我挂了,您也注意身体,降压药按时吃。”

学辰挂断,扬首以对。

被将了一军,许励航显出不耐。

此时,门开了,麦盟带来躲不开的冷霜味道。

众人都是一凛。

麦盟叹惋着,解开老板紧扣在女儿腕间的手,问道:“这是演得哪一出儿?许总,小轻都多大了,您深谋远虑地管着她到几岁?”

许励航的怒气直达眸底,他克制着,冷哼而去。

刷锅摆上了桌,几个人分头收拾,洗菜,拌调料,等骨汤烧开了,姚澈先倒了一盘肥牛。

叶文漪问:“这节气不是应该吃羊肉温补的吗?姚澈,你怎么没买?”

许轻接道:“学辰不吃,以后我也要戒了。”

无意的话,又让学辰悠悠垂首,眼中多了一副浅墨山水。他又添了些香菜在许轻碗里,对姚澈道:“一会儿把剩下的香菜和牛肉剁成馅儿,捏几个饺子。”

叶文漪不解:“什么黑暗料理?你好这口儿?”

许轻又接话:“我爱吃!姚哥,多放香油,不要太咸。”

叶文漪拍案:“真把自己当公主呢,就算您是,姚澈他也不是您宫里的小太监,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他可没赚伺候您的那份钱!”

许轻托腮:“我有兴趣查一查你出道前叫什么名字,不会也姓姚吧?”

身世被人探到嘴边,叶文漪紧了紧喉咙,看向学辰。

而学辰不动声色打趣道:“姚这个姓挺好听的,要是个女的就该取名叫姚窕,君子好逑,不愁嫁。”

姚澈忙来补局:“好逑,那字儿不是念四声吗?”

麦盟卖弄道:“逑啊是配偶的意思,好逑就是好媳妇。”

姚澈笑道:“突然感觉自己有文化了!来,走一个。”

几个人吃了一会儿,叶文漪突然拍额:“拍这部剧原来是苏家和老板各有所图啊,老板选这部小说,还编了一套词来诬陷学辰,为了拆散你俩,那得烧多少钱啊!”

许轻默声,一遍一遍偷瞄学辰的长睫,他有回应,她便雀跃地踢他脚尖。

她自问从不粘人,可执念赋予学辰之后,眼睛就在他身上扎根。

叶文漪阴阳怪气道:“你俩打算怎么着啊?要不先上车后买票。今儿晚上你就住这儿,姚澈,去买拖鞋,浴巾,洗漱用品。”

麦盟肃声:“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许总那样儿你们都见着了,憋大招的节奏。小轻,吃完你就赶紧回家,你一向机灵,这会儿别犯蠢。”

许轻也知父亲是真的气着了,今晚若不回去,明日学辰定有麻烦。

窗外,又是满世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