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骤然想起,在心理诊所门口,她明媚的容颜前所未有的冰冷,连阳光都退避三舍,她很平静也很用力地说,为什么你偏偏叫我滢滢?

适才她也发狂般质问:你现在到底分不分得清,我是滢滢还是茵茵?

与茵茵雷同的昵称,是她心里的死疙瘩。

“我以后叫你滢儿,可好?”他如是问着,惴惴的,怕她刨根问底对那故去的女孩子抱有敌意,又怕她顾及他的抑郁症,忍着委屈不去刨根问底。

他矛盾纠结而又卑微不堪,可他不知道的是,自从确认里脊哥哥的身份,苏滢对他已经再无底线了。

“那我叫你里脊哥哥行么?”她咯咯地笑,勾起他的下巴啃上去。

“不可,只许唤我颜家哥哥。”他捏住她的脸,扭开一些。

“颜家哥哥,滢儿要亲亲。”她暗叹安雅桐的真理,动心了就直接扑上去,撂倒就亲,先亲痛快了再说!

“滢儿,别闹,你可否许我一件事?”

“双修还是一起研习房中之术?”

“你……”韩熙微嗔,“这些都是自然而然要发生的,我要你答应,不过问我的小时候。”

“可我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呀。”

“泰山大人已经许我活得像个孩子,从今日起,我在你们面前就是小时候肆无忌惮的样子。”

“泰山?我是苏猴子,我爸成了人猿,随便吧,答应答应都答应。”苏滢还没亲够,可脑袋被韩熙控住,只得挠他咯吱窝,迫他放手。

韩熙怕痒,捉了她的双手锁在心口,继续问:“那你相信,我是六百年前的小裁缝吗?为了救你,我中了箭,有伤口为证!”

他从速脱去上衣,匀称的骨骼,温润的肤色,就这么突兀地呈在她眼前。

这也……太欲了。

苏滢咽了咽口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他胸前确有两个红色小痣,她记得韩静泊的眼皮上也有一颗。

她试探着摸上去,触感滑润冰凉,他颤身躲了躲,轻嗽着,咳声微哑。

“你替我挡了两箭?”她故意抠着他的小痣,用指甲刺他。

“还有尹学辰!前世他是我挚交,名为尹墨凛,我纵身挡了山匪的弓箭,救下你二人。”他黯然道,“你与他年龄相仿,皆是莲花般遗世独立,一对玉人,良工琢就……”

关她亲哥什么事?这醋王,又在使诈!

苏滢暗忖他诡计多端,故而耸肩道:“我理解韩总的意图了,你支持我写《宠我上天的霸总男友是大明永乐醋王小裁缝》,不过尹墨凛……植入广告?你最后一定会让我把他写死的,挫骨扬灰那种,对不对?”

韩熙略略一笑,虽把他的话当作无稽之谈,可写小说的想法倒是可取的。忽而,他忆起愈儿来取霞帔时曾对他言,好友安姐姐即将成为她的堂嫂。

若无意外,安雅桐便是苏默的命定之人。

“小说可分上下两卷,前世部分按我所述。至于今生,权当写日记。”韩熙道,“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安雅桐,你叫她回君轶,墨凛我马上给她。”

苏滢马上发微信:雅桐姐,韩熙以前随母亲姓颜,他就是我的里脊哥哥!我男人说了,叫你回来上班,墨凛也送你。

接到消息时,安雅桐正在医院复查,伤口愈合很好,医生说再过一个夏天基本上就看不出痕迹了。

她定住,笑到泪目,回复:那你真的太亏,人生无趣,这辈子只能睡他一个了。

穿过排队产检的人群就能到达直梯,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首,却见一个不相识的大肚子女人。

那人迎面朝安雅桐走来:“不记得我啦?林蕙,苏默老同学。”

辨认出那张三好学生的脸,安雅桐缓缓说:“对不起,没印象了,长成你这样的,满大街都是。”

“安小姐,你结婚了吗?”

“林女士,这是我的隐私。”

“你没变,苏默也没变。”林蕙凄凄垂首,凑近了些,“你洗发水牌子这么多年都没换过?”

安雅桐感到古怪,对她的故弄玄虚没了耐心。

两个女人的立场十分诡异,她们都以敌人身份活在彼此的记忆里。

“说来也巧了,我交过三个男朋友,全都姓苏。”林蕙笑道,“我结婚那天,还有亲戚问我老公,小苏啊,你还在电视台工作吗?是不是去大裤衩上班啊?他们都以为那是我前任,其实我老公在大学教生物。”

“你不会专挑姓苏的祸害吧?”安雅桐也在笑,很露骨的嘲笑。

“如果把苏默也算上的话,那被我祸害的就是四个了。”

“什么叫算上?”安雅桐觉得讽刺,她占得先机拥有苏默,为什么不珍惜到最后?

“其实刚上高中我就看上他了,后来跟他报了同一所大学,我以为我俩顺其自然能成了,结果顺其自然做了哥们儿。”

“你们高三毕业不就在一起了吗?”安雅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我的初吻换来他一巴掌,说来满满都是泪。”林蕙抚上脸颊,勾出一个平凡的微笑,“高考结束那天,我想跟他表白来着,在他们家旁边的小书店,见他支着脑袋睡着了,我就偷亲了他,没想到他回应还挺热烈,可亲完站起来就抽了我。原来他闻到了跟你一样的洗发水味儿,以为我是你,又怕在做梦,所以眼睛就没敢睁开。”

真相为什么总是迟到?

安雅桐疯了似的冲出医院,疯了似的边哭边跑,疯了似的摔倒又爬起来。

苏默的房门是反锁的,她忘了敲门,倾尽全力撞上去,撞得她五脏六腑都碎裂掉。

门开了,她被苏默请进去。小小的空间饭香四溢,鱼香肉丝、香菇油菜、酱肘子、干烧鲈鱼、玉米浓汤,满桌子苏默最爱的菜色。

她记得苏默不善厨艺。

浴室里有个精美的嗓音在问:“谁来了?”

“我妹妹的闺蜜。”苏默喊着。

喷淋的声音停了,里面的女人应了一声,说洗完头发就出来,嘱咐他给客人倒水。

“这么快就有主儿了?”安雅桐心神涣散。

“爸妈催得紧,正好前女友回来找,我就答应了。”苏默低头拌着凉菜,不看她也不张罗她留下吃饭。

安雅桐扫到桌上的四副碗筷,想起苏默父母那些伤人的话,骤然又想要逃。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她哽住,他在轰她走,怕她破坏这场团圆。

苏默从挂在衣架的素色围裙上寻了一根红头发,拿给她看:“雅桐,你头发的颜色别人染不出来,跟你一比,里面那位就成了赝品,但是赝品也有赝品的好处,不在意也就不心疼,这道理我要是早点参透,现在早就儿孙满堂了。”

“你准备跟一个赝品培养感情?”安雅桐握拳,也许她还有转机。

“感情这东西要么出于本能要么养成习惯,我的本能已经不会去爱谁了,所以我想试试细水长流。”苏默目光清冷,“再说了,娶个真品回家还不是供着,赝品实惠,是正经姑娘就好。”

在苏默说出前一句话的瞬间,安雅桐深刻地感到自己一息尚存,可现实才不管你多么想要重生,它只负责一刀一刀隔断希望的咽喉。

“今儿个秦朝皇帝没陪你来啊?”苏默专心布菜。

“他在筹备婚礼,我来是拜托你,替我跟小滢告别,她要是知道我以后不回来了,一定偷我证件不让我走。”说谎其实很容易的,对安雅桐来说,这是维护尊严的基本技能。

“行。”无情无感。

“保重,祝你跟赝品培养感情成功。”安雅桐逃走,一口气跑到楼下,她站了几分钟,她还抱有幻想,她以为苏默会来。

她没等到,什么也等不到。苏默于她,始终都是最枯朽的期许,最厚重的压抑,最魇人的梦。

这样也好,如果贪恋一个眼神都成为奢望,戒掉他会变得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