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决前的午后,风满台北。这里的秋天水分很足,风是空气的游戏,吹得人醉生梦死。学辰望着窗外掉队的飞鸟,被嘀嗒的电子音惊了一下。

芳时第一会议室,许励航按下投票通道的关闭按钮,两个不相上下的数字投射在白色幕板上。

继而,学辰的照片覆盖了整个屏幕。

被麦盟推了推,学辰回过神,人气投票他赢过了容可谦,险胜五票。

许励航破例放了他半天假,许轻在父母面前和学辰一起出门,她知道现在的权宜之计就是认下学辰这个假男友,利用他掩护与容可谦见面。他们染同样的发色,买同款的围巾,情侣一样在商场里信马由缰。许轻没有提起投票的事,只是问他这个好不好看,那个适不适合,要不要为了搭一个很喜欢的发卡再去买条碎花长裙。他的回答无非“嗯”,“哦”,“好”。

“你有点儿主见没?”许轻扬了扬高贵而不耐烦的爪子,学辰拿许励航给的《新华字典》一样厚的红包去结账。

橱窗里的白色篮球鞋是情侣款,学辰停住脚步看了很久,他并非没有主见,相反,他太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以及不该期盼的是什么。

“我爸都给你买那么多鞋了,还要啊?”许轻生怕他跟她抢钱花,可这次她连“嗯”,“哦”,“好”都没听着。

他们走在秋风扫过的街上,肩膀靠得很近,醉醺醺的落叶在夕阳孱弱的微红光晕里一片接一片在空中放纵。容可谦迎面而来,许轻飞往她的太阳。

“学辰,小心!”

他听到喊声时身体已经被容可谦推开,一辆疾驰的摩托车旋风般从他眼前驶过,随后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路人们一窝蜂围过来拍照录像指指点点,学辰清楚地看到容可谦为了保护自己被摩托车剐得膝盖渗血,也清楚地看到飞奔而来的是个口碑不错的名记和他形影不离的全画幅单反。

阴谋不过就是人为的巧合。

为救对手而负伤的报道分分钟就可以把容可谦推到至高无上的宝座。明天的跆拳道还没有比试学辰就已经输了,容可谦为他受伤,他如何在比试中光明正大赢他?

处心积虑的局就这样被伪装成纯粹的意外,学辰还是低估容可谦的心智了。

一见记者,许轻收回要去拥抱容可谦的手躲到人群之后,唯恐恋情曝光对容可谦不利。

璇姐带容可谦去了医院,名记也跟上了保姆车。太阳没入地面,风突然冷了,学辰拉她回家,许轻挡开他:“别碰我,扫把星,在家克父母,出门克朋友!”

许轻的任性汪洋肆意,尖酸刻薄也是骨子里带的,可是这句话太伤人了。

对决这一天,道馆门口被容可谦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登上实时搜索排名第一名的容可谦像冒着金光的佛龛在网上任人膜拜。

阳光从四面的玻璃照射进来,学辰和容可谦换上道服,立在场馆的中央,钉在视线的焦点,受邀观众齐声为容可谦呐喊,如海浪,如擂鼓,如不息的沸水,甚至有人朝学辰掷来垃圾。

容可谦依旧温和谦逊,对观众席比出禁声的手势,场面才不至于失控,他对学辰说:“不用顾及我的腿,像平时一样就好了。”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学辰仿着他的笑意,朝麦盟点头示意。

麦盟接下来的举动让人费解,他拎起棒球棍上场,抡在学辰左膝下方。

“哐珰”一声,在家中看直播的许轻打翻了水杯,电视里的学辰身子一斜就势倒地,冷汗布满惨白的脸。镜头摇到许励航时,许轻看出他嘶吼的口型是“麦子,你疯了!”

学辰拒绝了主持人请现场医生检查伤势的提议,他说:“这么做,对容可谦才公平。”

对打的镜头许轻根本看不下去,为了赢得堂堂正正可以伤害自己,这个人究竟是可怜还是可怕?跆拳道比试不用看许轻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但出乎意料和情理之外的是命题表演容可谦竟然也输掉了。

绝望。

表演的题目是绝望。

现场记者问学辰打动评委的秘诀,他说,没有刻意做什么,因为经历过,所以他知道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不会哭不会笑更没力气嘶吼。

心死了,眼神也就麻木了。就像失眠的昨夜,黑暗里除了有许轻那句发自肺腑的讽刺,什么都没有。

四个比试项目,容可谦只在发展能力评估胜过了学辰。

依旧是芳时第一会议室,两份出演合同摆在了学辰和容可谦面前,璇姐优雅地砸了笔记本电脑,容可谦拉住愤然离去的她:“姐,你别这样。”

拍摄定妆照之后的几天里,许轻没有见过学辰,只是每天在餐桌上听许励航兴高采烈讲述他的近况。

“学辰腿上的伤还挺严重,好在没伤着骨头,麦子也真是的,做戏至于那么真?”

“我真没看走眼,小辰天生就是演戏的料。”

“小辰今天那个运动长镜头一气呵成,居然没ng,崔导都看傻了。”

“要赶在明年暑期档上映,时间有点紧,好在小辰跟得上节奏。”

十天了,他在她眼前消失了整整十天,许轻心绪不宁整整十天,父母亲自出马,调动一切人脉,发展能力评估学辰应该是稳赢的,可容可谦却在这个环节胜出。他分明告诉过她,绝不去媒体托关系,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运作?而学辰根本没有经过系统学习,他演的绝望怎么可能连评委都震惊?又是父母左右评判了吗?

从偷拍连环计、摩托车撞人事件到最后对决的结果,这么多偶然或必然,究竟谁是受害者,谁又是密谋者?

许轻想不通,解不开的结一个又一个。

听到有人敲门,许轻伸个懒腰,潘忆宁送来银耳莲子汤,可许轻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妈,您觉得学辰这人怎么样?”她问母亲。

“你上高一时问过我,天天给你买早饭那个男同学怎么样,我说如果他坚持三年如一日对你好,我才能给你答案。后来你们各自上了大学,也不再见面,这事儿就搁下了,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可以考虑相处看看。”潘忆宁认真地说,“今天你问我小辰怎么样,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一般人在那种环境下没有误入歧途就算好的了,难得他还这么出色,小辰和你有互补又有相似,表面上看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但他比你复杂太多,记着,火候可要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行了,我跟学辰没怎样,是他非要粘我,我爸又向着他,也就是多个陪我逛街吃饭的伴儿而已。”许轻转盼,她不想对母亲撒谎。那晚学辰私自吻她头发,他与她的关系成了迷局,有他的掩护,她与容可谦的感情才得以隐藏。

“哎,那痴心男同学木头还天天给你发短信吗?”潘忆宁提醒道,“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没动过心思。”

“我早就不回他了,他一直发我有什么办法?”

潘忆宁目光斑驳,显然语意未完,可她转而笑道:“剧组在九份,你去那边玩儿两天吧。”

九份山城在瑞芳镇北部,离台北单程不过一个小时。山与海相互纠缠,相互守望又相互俘虏,古早的房舍建在陡峭的山坡上,一间叠着一间,显得拥挤而严密。几扇老窗伸出原木色的手臂,高耸狭窄的台阶上有只熟睡的小猫,这里的猫像被施了咒语的王子,慵散的骨架里装着抚古追昔的高贵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