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滢踢开茶水间的玻璃门,展颜轻笑,一口气荡平敌寇:“文馨姐,有空在这儿浪费唾沫星子不如趁年轻靠着露大腿再往上爬一级,你们家闺女长得像从土豆地里刨出来的,多攒点儿钱留着给她整容使。朱姐姐,最近在吃坤宝丸啊?四十岁没嫁出去内分泌失调可以理解,你审计报告弄错一个小数点儿,雷总说你不能生养够可怜了,所以没追究。刚刚口条那么利索,现在怎么不言声了?王姐,您说韩熙害过人命,他怎么害的?用刀用药还是用绳子?今天您要是给我讲明白了,明儿我就提您当部长!要是有一个字不妥当,就等着收律师函吧!还有您在项目部管材料的儿子也请另谋高就,宇辉并了极光之后,可容不得什么猫三狗四都能装成个人样口沫横飞地混日子。”

苏滢不紧不慢,一边细细刷着瓷杯,一边往她们心里埋雷。

三个女人低眉哈腰,嘴里嘟嘟囔囔顺着门缝溜走了。

要说不在意是假的,苏滢接了杯白水,坐在临窗的沙发上,阳光太刺眼了,美得炫目,像多年前舞会上的水晶灯,也像那时候的蓝茵的璀璨眼睛。

这叫人入魔的女孩子,怎么无处不在?

她看看表,部门的晨会开始了。

到了小会议室,叶部长首先开口:“照例,编后会和编前会一块儿开。上期刊物出得怎么样,你们都说说。”

地产泰斗的女儿,现在不拍更待何时,冯霈率领小分队由衷赞叹。

“苏滢策划的副刊,见人见事,文笔流畅,树立典型,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正刊副刊主题统一,特别是苏滢写的评论员文章《把标准化建设常态化》,作为开篇很提气,有高度有深度。”

“副刊的版面形式也更活了,这回苏滢跟美编要求弄了个通版,挺新颖的,眼前一亮。”

叶部长抿嘴乐道:“小苏啊,现在很多企业都改革重组、转型升级,你说说,宇辉会以什么形式跟极光战略合作?”

苏滢捋了捋傲慢的长发,尽量把狂妄粉饰得柔和一些:“无非就是整吞或者嚼碎了咽,看我父亲心情呗!”

“咳……那都是集团层面该考虑的事,咱们二级公司瞎操什么心。”徐部长抚须道,“咦,《爱莲说》谁写的来着?”

“周敦颐!”苏滢漫不经心抢答,继而突然发笑,呛出泪花。

她给韩熙发微信:徐大为真的背了《爱莲说》。

收到消息时,韩熙已经来到空港区的物流基地。六层楼的仓库君轶占了最靠上的两层,行政部的人将顶楼重新刷了墙面,按照之前的格局安排好了工位。

进入办公室,座机响起。

是学辰,他在笑:“我跟崔京南签了卖身契。广告暂定7月初到白俄去拍,赖俊安答应麦盟亲自执导。”

广告策划和宣传安排,韩熙全权交给崔京南打理,没想到进程已是如此之快。

“好。”韩熙坐上办公桌,手指扣着茶杯,“那晚偷拍的人是容可谦安排?”

“是,我将计就计,借机给君轶代言。我身边有容可谦作祟,而你那边的方依也在谋篇布局。”

“她看到你和苏滢在一起,临时起意,在会所摔下楼梯陷害苏滢。”

“难怪她给苏滢发信息约她出来,不用问,证据一定是被你扔掉的高跟鞋。”

“月黑风高,你约她去公园做甚?”

“放星星!那个卖风筝的老大爷是个关键证人。”

“学辰,你还记得白雨芯吗?”韩熙的语调突然变了,轻的像萤火虫的影子,温柔闪烁着。

“她现在跟陶昱风是古风歌曲界的金童玉女,算我半个同行,但没机会碰面。”学辰顿了顿,迟疑许久,“还惦记人家呢?”

在大院的日子,韩熙渴望世上有个人可以无条件地顾念着自己,遇到名字带有花草之意的女孩,他从不胆怯,不遗余力展示自己的博古通今,他希望对方明白,他善于隐藏自己但从不放弃想要得到的东西,肤浅随意和好勇斗狠并非他的天性。

可那时候,没人愿意解剖他的心意,每一次无果的追求,都让他从云端跌下来。

将他摔得最狠的莫过于白雨芯了。

“我当时跟你提过,白雨芯很像我上辈子救下的愈儿。”韩熙声音更轻了,软绵绵的,似在害羞。

“看出来了,《鸳盟书》上卷就是你小时候编的那个故事,连你屋里那拓片上的诗都直接用了。睿暄呐……”确定旁无他人时,学辰习惯喊他本名的,“这小说你也应该署名,坟山影帝!”

“你只需明白……”韩熙轻笑,“我17岁时,就把苏滢看作心头血、连城璧!日后,她定会是你嫂子。”

韩熙挂断,动身去调查悬案。

苏滢下班回来,韩熙的家门是半敞的,卖风筝的老人和年轻警察郁强带着瞻仰的意味,观摩缄口不语的地产泰斗。

今晚要升堂审案。

她不问韩熙如何替她洗脱冤屈,她相信他的处事能力,不会让父亲难堪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泡了壶龙井端给客人,也给父亲递了一杯,而苏乾宇的样子丝毫没有探查真相的迫切焦虑,仿佛迷局早已勘破一般。

韩熙从容喊了句“叔叔”,审判便开始了。

“苏总。”郁强首个说道,“我今天来不是以公职身份,我这人好事儿,帮韩熙查案完全出于我的强迫症。事发当晚他们吃饭的西餐厅对面,有个店铺安了摄像头,这是我拷来的监控录像,您看,他们把鞋扔在马路牙子上,过了几分钟之后,被一个小姑娘捡走了,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

平板电脑里的影像吻合了他的说法。

接下来是卖风筝的老人,他说:“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半不到十点的时候,这姑娘和一个小伙子买了我所有风筝,然后俩人坐在长椅上聊天。”他指了指苏滢,顿了半晌,“后来我看了新闻才知道那小伙子是个演员。”

韩熙直接问道:“您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是兄妹就是同事。”老人笑呵呵道,“来买风筝的小两口儿我见得多了,这俩人站着时候隔开老远,坐在一起也不挨着,而且都是一副各自有主儿的眼神儿。”

老人家果然阅人无数。

韩熙轻声道:“鞋子作为证据根本不成立,只要找到捡鞋的小姑娘……但我们不再深究,到此为止,请二位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

真相呼之欲出,他却停止探案。

苏滢反驳:“收妖的大好机会,为什么不查下去?”

“滢儿。”韩熙按住她肩头,“我只负责证明你是无辜的,和你无关的真相,我不过问。”

送走了郁强和老人,苏乾宇沉声叹息,坐在女儿对面,对着她脚上高跟鞋磨破的薄痂轻轻呼着气,把她的疼痛冰冻起来,就像对待小时候的苏滢。

“韩熙,订婚失约的事,别往心里去。”苏乾宇如是说着,道歉也是命令的口吻。

“叔叔,我和滢儿的婚事您点过头了,小聘已成,至于我家人的意见,根本无所谓。”韩熙道,“您今晚就把滢儿带回去吧,她快把我吃穷了。”

苏乾宇迟疑一阵,笑道:“她就喜欢穷日子,以后都住这儿,现在不是流行试婚么。”

苏滢的脸烫得生出水泡,娇声道:“父亲,您不是说要合理合法的吗?”

苏乾宇隐隐一笑:“女大留成仇,我早就留不住你了。高中大学住宿舍,刚参加工作又去租房,现在有了韩熙……小滢,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叫我父亲的。”

“爸!”苏滢唤出这个称谓,心里撑开好大的伞,伞下荫庇了无边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