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自己照顾自己长大,我不想因为现实把头低下,我以为我并不差,能学会虚假,怎样才能够看穿面具里的谎话,别让我的真心散得像沙,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更复杂,还能不能唱出歌声里的那幅画……

最后一个音符让悲伤成冢。

学辰望向韩熙的瞳孔,依旧是漆黑的谜,和14年前相比,又多了几重防卫。

那张卡上写有一个模糊的名字,他辨认着复杂的笔划,在心中默念出声:颜睿暄!

多年来的猜测被这三个字证实,学辰释然吐气:“成交!”

韩熙高傲如初:“若你还是刻意接近她,后果自负。”

“就算我不近前,你也未必可以管住苏滢的心。”学辰摆弄那张卡,上面的字被彻底擦拭干净。

韩熙走了,跟踪者也走了,学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下来,双脚麻木,血液结了冰。

唱歌女孩手里的拨片掉落,她捡了几次都拿不起来,索性扔掉吉他抱头痛哭。

老板忙向客人们道歉,她家人生病没钱医治,出国工作的机会也放弃了。

原来每个角落都有一个悲惨的故事,而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破碎的梦。

跟老板要来纸笔,写上几行字,和卡片一起塞到吉他的音箱中。

不知道身处何方,漫无目的走在暗色的凄然。

忆起颜院长故去那天在坟山发生的事,他对睿暄说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前后串联,颜院长当日该是见过背弃清如的男人,抑或是他派来的说客,才会气坏身子,引致急症。

老人亡故之后,清如也走了。

颜家只剩一个14岁的孩子,在这个时机,吴岳前来寻人。

睿暄曾亲口对自己言明,他并非清如之子,而是被捡来的。

可他却掩埋真相,随吴岳而去,目的只有一个,查出负了清如又间接害死颜院长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睿暄变为韩熙。

那么韩静泊定是清如孩子的生父。

睿暄与他并无血缘,却甘做换取遗产的道具。他这么做,自然不是贪图富贵,要么受了胁迫,要么就是追查未果。

韩静泊阴险善谋,必然知晓睿暄并非他亲生。

依着睿暄的性子,他也绝不会受制于人。

他们两个在博弈,用自己的命脉,抵住对方的死穴。

刚刚的卡片上写了他最初的名字,那三个字是在提示,他本心未移。

可他走后为何音信全无?又为何设局而不相认?韩静泊手里究竟有何筹码足以让睿暄放弃自由?

“尹学辰!”知性的女声伴着狠戾穿透黑夜。

回身,却是四个壮硕男人。毫无预兆,额头被重击,周身顿痛,可怖而杂乱无章。

“你爸妈是不是没教过你,拿别人的钱拿得如此潇洒,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这钱属于韩熙……”一袭黑衣的短发女人示意他们停手,“那么,你付出的代价就必须加倍!”

下颚被捏得几乎碎裂,辛辣的白酒生生灌入,源源不断的窒息无孔不入,粗糙的手掌嵌入身体一般剐蹭着,打手在搜身。

搜不到那张卡,打手准备离开,学辰把最后一丝力量集中到牙齿上,咬住那人的手指!

像一只没有轴心的垃圾桶被人踢踹着,疼痛从每个关节里溢出,他看到遥远的月亮,如同母亲的戒指,光芒璀璨安宁。

耳畔是风在哭吗?

三天后,学辰在医院转醒,李烨问及原因,他说许是酒后与人争执,自己全然不记得了。

出院后,他变了很多,仿佛在饰演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像一只流放的孤兽,不但噬掉脑髓,还被攫去心脏,磨钝爪牙。

学辰回到了小时候,被人唤作哑巴的小时候。

眼看他的慵散和寡言愈加明显,毕然搬出了苏滢这个救兵。

小饭馆里,菜上齐了,炒面片里的番茄在学辰眼中化为一片猩红,血浪狂袭,冲透经脉。

学辰忍住突发的晕眩,刚刚闭上眼睛,额头覆来关切的温度。

迟到的苏滢坐在他身侧,扒开他额角碎发,问道:“刚被提拔,云展演又出尽风头,大好年华自己出去喝闷酒,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烨凑来道:“知道你跟韩熙处对象,心里不痛快呗。”

苏滢愣住了,几个人陷入奇特的沉默。

“给你们报个喜啊。”毕然打破僵局,“我们家那老房要拆迁,年底就要评估了。村里人都疯了似的抱团领证,能结婚的结婚,能生孩子的催产,那叫一个乱啊。”

苏滢拍掌道:“我替唐觅做主了,明儿就让她穿个桑巴舞裙扑你,一步到位,直接扑进你们家户口本里!”

“她要是愿意,那就尽快吧。”毕然羞涩垂首,他终于有资本往前迈上一步,走向心上的人。

李烨忙问:“苏滢,你别怪我说话直哈,韩家里里外外哪有好人?老子不仁不义出卖朋友,后妈逼走情敌鸠占鹊巢,而韩熙就是个交换遗产的工具,他亲妈是谁都没人知道。”

苏滢正色道:“她母亲是韩家的禁忌,来历被人恶意遗忘掉。可是,她有未婚妻的名分,有尊严,也有姓氏,她姓颜。”

清如!

她曾是韩静泊的未婚妻。

学辰目光一滞,他想起宁阿姨说过,清如厌恶生她养她的乡土,一旦飞去,便忘记巢穴,她归家时怀着身孕,可那孩子是谁的,连颜院长都不知情。

负了清如的人必是韩静泊,颜家祖传的首饰盒也在他手上,那是清如临死都念着的东西,所以睿暄才不眠不休仿制了一个……

李烨犹疑问道:“传闻韩熙前女友遭到抛弃自杀了,那是啥时候的事儿?”

对苏滢来说,蓝茵是一片荆棘。

墨瞳水光盈盈,她释然道:“报道的原文我看过,是在三年前的冬天,春节前夕。韩熙是被迫分手的,他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伤天害理。这事儿我不想再提了,人总要往前走的。今天你俩做个见证,我跟学辰拜把子,以后他就是我亲哥。”

他们的言谈在学辰耳中化为灰烬。

三年前的腊月,他提着年货赶回大院,在雪野之中遭遇偷袭,有人将匕首比在他颈间,有人抓起他的头发迫他面对镜头。

今天他才明白,定是韩静泊命人动手,再用视频胁迫韩熙。

为了保他,韩熙失去了蓝茵。

他竟成了韩静泊的帮凶!

所以,害睿暄抛弃本名的,正是自己。把他禁锢在韩家失去自由的,也是自己。

学辰的冷汗一层层从骨血里渗出,整个人瘫软着,像个刚出生就失去了怀抱的婴孩。

苏滢让他枕在肩上,用母亲般予人安定的力量抱住渐渐透明的身体,她很怕,她在发抖。

母亲就是在她肩头离世的。

苏滢不断唤他的名字。这些年她总在想,若是当初她摇着母亲喊她回来,也许就不会失去她了。

学辰听到有个女孩叫他的名字,他没理会,赤脚踏进清冽的溪水,住在核桃林中的蜗牛驮着一座纪念碑,碑文是浅灰色的漩涡线,它歪头看着这群没有家的小孩子,走过的地方有道湿润的白痕,个子不高的小男孩用树枝写下他的名字,婉若游龙的行楷,每一笔都像在雕刻。

颜睿暄!

黑暗接踵而至,场景变了,学辰躺在大院门前,古槐的枝桠穿过他的身体。

秋千是大院的心脏,大院是古槐的心脏。

而我的心脏,在哪里……

胸前一痛,学辰张开了眼睛,呼吸渐渐恢复如常,僵尸般地与苏滢拉开距离。

他不发一语,很慢很慢地将面前的炒面片儿吃下去。

李烨说,学辰在出院之前做了全面检查,影像和指标查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苏滢明白,他的病因是把魂魄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