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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的车马上到站。
广播毫无情绪波动地叙述一个事实:去往南京的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站,停留两分钟。
刘十三颤颤巍巍,站到牡丹面前。
牡丹好像叹了口气:“你来了。让你不要送的。”刘十三能进入站台,因为他买了这列车的票,但牡丹丝毫没有意识到。刘十三递上背包:“过敏药,怕你车上犯鼻炎。”
牡丹看着背包,似乎在问,这包起码十斤吧,你给我十斤过敏药有什么企图。
刘十三说:“我托人快递来的,以前老和你说,也没法请你吃。红薯干、梅花糕、鱼皮馄饨、松花饼、羊角酥、肉灌蛋……不好保存的我真空包装的,十天半月坏不了。”
牡丹说:“我不要吃。”
刘十三说:“吃一点。”
牡丹说:“你让我怎么拿?”
刘十三一愣,看到她身边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他悲惨地想,去个南京而已,何必收拾全部家当,难道说一去不回,对了,牡丹原本就是一去不回。
刘十三缩回手,抱着背包:“那你到南京安顿下来了,发我地址,我给你寄过去。”
牡丹说:“再说吧。”
刘十三还不甘心:“那个,话费我给你充好了,充了三百,你不要担心流量,尽管跟我视频……”
“我到南京,肯定是要换新号码的。”
“微信号又不用换。”
“捆绑的,换掉比较方便。”
牡丹犹豫了下,看看刘十三,刘十三冲她笑,眼泪在眼眶打转。
牡丹说:“其实手机卡……已经有朋友帮我买好了,号码我写给你。”
刘十三连忙点头,牡丹拿出随身纸笔写下一串数字,塞进刘十三怀中的背包。
“那,我走了。”
牡丹要结束这段对话。
刘十三强行狗尾续貂:“如果我去南京找你的话,你欢不欢迎啊?”
列车缓缓驶来,气浪震动,将他的话淹没到听不见。
牡丹把行李箱推进车厢,刘十三想帮她拎箱子,牡丹回头摆了摆手。
牡丹说:“再见。”
这两个字,果然只有她能说得出口。
刘十三在车外跟随车内牡丹的脚步,看她经过一扇车窗玻璃,准备放行李。
列车不是停靠两分钟吗,为什么她告别只花了一分钟呢。
绝对不能这样结束,还没有结束,怎么能这样结束,他急促呼吸,呼吸着彼此想过的未来。
看海,等流星,放烟火,建一座木头房子。山顶松树下野餐,风铃响动,用分期付款的车放音乐,烧烤架上生蚝滋滋冒水。
漫长的人生画面在刘十三眼前飞奔,似乎要在这几秒钟的时间全部流逝掉,而车也有开动的迹象。
刘十三拍着车窗玻璃,有句话一年前的冬至就想问。
那句话冲出他的喉咙:“如果我考上那边研究生,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牡丹听不见。过去一年,刘十三经常去通宵教室自习。笔记本上一行字:考研,去她的城市。
车窗玻璃凝着一层薄薄霜华,牡丹转过头,正面对刘十三,他终于看见牡丹眼中的泪水。
牡丹轻轻在车窗哈了口气,用手指写下两个字。
“别哭。”
刘十三泪流满面。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离笔记本上的每行字越来越远。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冬至下这场雪。为什么重要的人会离开。
火车启动,刘十三追了上去。
这不是外婆的拖拉机,他快冲两步就能翻身上去。这不是童年的风,他踩着女式自行车就能追到翻飞的叶子。但这是他竭尽全力的速度,在云边镇,他可以赶上澡堂最后一锅热水,全镇最早一笼蒸饺,只要他整夜读书,还可以赶上山间最先亮起的一朵云。
二十一岁的刘十三抱着背包,号啕大哭,追逐呼啸而去的火车。
他只跑了七八步,火车已经飞驰出站。
他的胸腔四分五裂,流淌出滚烫的岩浆,爱情落在地面冻结,时间踩碎,雪花轻柔地掩盖。
他跑出第九步,身后响起一声大喊:“警察叔叔,就是他!”
哀痛到极点的刘十三跑出第十步,被两道黑影扑倒。
背包跟着被扑出去,一张字条猛地扬起,带着一串号码上下舞动,飞往铁轨。
他不顾袭击者,拼命爬起来追。
大喊的人又叫了:“他想拒捕!警察叔叔,快抓住他!”
刘十三随字条一跃而下,跌入铁轨。
那人反应迅速,跟着叫:“他想卧轨!警察叔叔,快救救他!”
被拖上来的刘十三悲愤欲绝,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向那一惊一乍的声音看去。
那是一个女孩,逆光下轮廓模糊不清。刘十三只能看到她扎着马尾辫,神气十足。
扑倒他的人说:“我们是铁路巡警,现在怀疑你跟一起盗窃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