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又把另一个包裹打开,里头是当初宁姨娘给她的,那一大一小两个匣子。

许大夫不肯收受财物的事,菱月早就告诉过宁姨娘了。

宁姨娘有这些财物傍身,以后便是没有顾府的供应,生活也可支应。

菱月道:“姐姐的东西都在这里。我娘说,姐姐能遇上许大夫这样的善人,可见还是有后福的。只盼着过了这个坎,姐姐以后一切都顺遂了。”

宁姨娘握住菱月的手道:“可叹我竟不能当面向许大夫道谢。月娘,回头你见了许大夫,替我转告他,等我安顿下来,一定每天一炷香,日日为许大夫祈福,保佑许大夫平安如意,我一天也不会落下的。”

菱月听了这话也很高兴:“姐姐的话我记着了。”

菱月把两个小包裹一一系上,用外头的罩布重新把两个小包裹包成一个大的。

宁姨娘的眼睛只跟着菱月走。

当初她以为自个儿时日无多,曾经分出一份金首饰来,想要送给菱月。

便是到了今日,情况变了,她能活下去了,她也很愿意这样做。

比起菱月对她的这份情意,几件金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宁姨娘清楚菱月的为人,她如今这样的境况,菱月绝不肯要她的东西。

这事只能以后再说。

也不会很久。

顾府的规矩,丫头们都是十八.九岁嫁人的,菱月再过两年就要说到这上头。

到时候宁姨娘自然要给菱月添妆。

添妆只是小事,嫁人才是大事。

宁姨娘临走之前,让菱月一定前来相见,就是为了这个。

菱月很快把包裹重新系好了。

宁姨娘拉住菱月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也握上来,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上,方才郑重说道:“月娘,我今天一定要见你,是有话要跟你讲,这个话你一定要记住了。”

“月娘,你年纪虽然比我小,但论起聪明,你比姐姐强上十倍,别的话姐姐没有什么可嘱咐你的。唯有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你千万记住了。”

“月娘,你长得这么美,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这一件。”

“月娘,姐姐的遭遇你都看见了。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月娘,你得记住姐姐这个教训。你绝对不能走姐姐的老路。”

“月娘,你将来嫁到外头给人做正头娘子也好,嫁给府上哪个管事也罢,你就是嫁给个小厮呢,都好过你去给人做妾。”

“老话都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姐姐经历过这一遭才知道,这话是千真万确的实在道理。”

“月娘,你不能做妾,你千万不能给人做妾。你得正正经经地嫁人,穿红裙子,给人做正头娘子,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你可以亲自抚养他们,他们会围着你叫娘。”

菱月听到这里噗呲一乐:“姐姐都说到哪里去了。”

宁姨娘却没有在开玩笑,她是很认真的,宁姨娘正色道:“月娘,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用,还得让你来为我操心。我思来想去,兴许只有我这番教训对你最有用处。月娘,你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我,你将来会堂堂正正地嫁人,做正头娘子,好不好?”

宁姨娘情真意切。

菱月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低声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姐姐放心就是。”

宁姨娘也是经过事的人。

换了别的漂亮丫鬟,便是不想给人做小,只怕也由不得她自己。

但是宁姨娘经过自己这个事,对菱月的聪明和能干有了新的认知。

她现在愿意相信,只要菱月自己不愿意,她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现在看菱月心里有数,宁姨娘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算放下大半了。

分别在即,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两个人都有许多不舍,都抓紧时间细细地嘱咐了对方许多话。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冬儿就掀开帘子进来了,道:“他们回来了。”

再不舍,菱月也得走了。

两人互相道了珍重,菱月掀开帘子从车厢里出来,下了车。

几个男仆和婆子重又上了车,驾车的男仆一抖缰绳,伴随着一声吆喝“出发喽”,青色的车厢随着前面拉车的马匹辘辘地向远方驶去。

马车慢慢地驶过顾府门前的长街,一拐弯,不见了。

菱月眼前一瞬间晃过宁姨娘这几年的光景。

被顾二爷看上,一顶小轿抬进惜红院。

也曾花团锦簇,而后惨淡收场。

到最后,一辆马车,伶仃而去。

菱月心中怅然。

不过,比起宁姨娘原本可能会有的结局,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大幸。

菱月转身往府里走去。

一路紧步,进来西角门,顺着甬道进了垂花门,抄近路从园子里过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小雪花。

小雪花慢慢地变成了大雪花,安安静静地落在一路铺就的青砖石地面上。

落雪中,菱月抄近路从园子里穿梭而过,期间偶然听见两个婆子说话。

一个道:“又要变天喽。”

另一个道:“可不是,这天一向是说变就变的。”

这时候,雪越发下得大了,似乎只在顷刻间,整个顾府都换了颜色,变成了一个霜雪裹就的、银白色的世界。

第19章

这一场好雪让老太太来了兴致。

老太太发下话来,今儿晚上,要把儿孙辈都聚到荣怡堂来,到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吃温炉,还能一道赏雪。

又亲香,又热闹,又雅致。

荣怡堂的丫鬟婆子们当即忙活起来,有的去通知大厨房做准备,更多的分散出去通知各个院子。

现如今顾府大宅里住着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

三位老爷各有妻妾,下头嫡子庶子数人。

这些爷们里头有好些是早已成家的,膝下儿女环绕。

这些大大小小的主子,分住在各个院子里,都是要一一通知到的。

等都通知到了,回到荣怡堂又开始忙活着摆放桌椅器皿等物。

这一忙活,直从白天忙到了天黑。

荣怡堂堂屋面阔三间,地方充足,等到了正点,人来得齐全了,足足坐了四张男桌和三张女桌。

中间用了一面很是精致的十六扇的双面绣梅花屏风隔开。

这些桌子中间都是空的,专门用来吃温炉的。

温炉是三足鸟的样式,靠近足部的位置设有一个托盘,上面用炭火煨着,汤里面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各色食材,荤的素的都有。

香气扑鼻。

等吃过温炉,丫鬟婆子们收拾过桌面,又端来茶水和热毛巾,供主子们漱口和净手,这些端下去后又换上来各式茶点。

堂屋里本就烧着地龙,因要赏雪,屋门口现又燃了好些个炭盆,门口挡风用的棉帘子也给卸下来了,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门扇,两边大门徐徐敞开。

廊檐下挑着十数个灯笼。

到了这会子,外头瓦楞上、青砖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银白色的雪片子簌簌而落,每一片都有鹅毛般大小。

老太太身边儿孙环绕,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丫鬟婆子们这一天都忙活得够呛,到了这会子才算得了闲,好些都趁机到大厨房里去吃主子们剩下的温炉。

菱月见老太太一时三刻使唤不到人,也穿了大衣裳从堂屋里出来了。

堂屋里太暖和,人又多,甫一出来,菱月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冰冰凉凉的雪花扑在脸上,反而觉得清凉舒适。

近处能听到堂屋里的闹声,菱月挑了一盏灯笼往远处走去,来到院子里一个僻静的地方,远离了堂屋里的热闹和喧嚣。

她在雪中踮起脚尖,把灯笼高高地挑在了一处寂寂的枝丫上。

晕黄的光,照亮了这一方寸之地。

风一时停了,似乎连下雪的势头也缓了些,无数素白的雪片在周遭悠悠而落,分外静美。

这样美丽的时刻,便是京城的冬天不少下雪,也并不能经常看到。

在这个下雪天的晚上,菱月安然享受着这一刻的美丽景色,也享受着这一刻的清闲自在。

她伸出手来,浅色的棉手套在半空中张开,好像要把这一片片簌簌而落的白雪花接住。

顾七从闷热喧闹的堂屋里出来,想要散一散,循着光亮远远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晕红的灯笼下,美人如玉。

绒绒的兜帽自然垂落,露出美人月华一般乌鸦鸦的长发。

素白的雪花安静地落下,落了美人一头,一身。

美人却全无所觉,兀自伸着手在接雪玩耍。

一颦一笑,浑不似人间的人,倒像是一个雪中的精灵。

顾七出来只是想散一散闷的,顺便再赏一赏雪,实在不意会看到这样一幕。

很纯真。

很……美。

***

第二天雪霁天晴,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