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究竟有没有办法解决咒灵球那如同抹过呕吐物的抹布的味道。

哪怕让它不那么可怕也好啊。

咒灵操术在咒术师体内的咒力回路是固定的,想要修改术式,难度不亚于登天。

改良咒灵操术——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织田作之助不是什么咒术大家,他自认对术式原理的了解十分浅薄,此刻更加没有头绪。

直到那一天。

一个特级咒物「狱门疆」,再加上之前吞过的多个咒物,系统从咒物中蕴含的咒力转化的能量已经基本满足“定点信标”的需求。

只要系统将这些能量在织田作脱离世界时,以特殊的手段注入一个载体——就像宫野明美在能量溢散时抓住的那粒光点——织田作之助就能在日后再度重返此间。

系统吞下狱门疆后,织田作之助本可以立马走人,但他还是选择按照原来的计划再多留一阵子。

[真的不赶紧回去吗?]系统问,[我想我们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再不回去销假,侦探社那边该怎么交代。

这也是织田作之助正在纠结的事。

原世界不仅有侦探社,还有他的五个小孩。按那边的时间速率来说,织田作之助已经离开了将近半个月。

孩子们一定很想他,正如织田作之助同样深深思念着他们。

可是……

谁能想到单纯想要散散心度度假,也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系统默了默,沉痛道:[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出去旅游了。

“偶尔的话,应该没关系……”织田作之助说。

[不!你一定又会舍不得走的!]系统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去到哪个世界,无论是怎样的处境,你都改不了本性!

织田作之助不解:“什么本性?”

[就是……

“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系统的话,门把手下压,卧室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织田作之助和系统同时转头。

两个幼崽探了个头进来。

为首的小女孩披散着齐肩长发,戴着一副眼镜咒具。她踮着脚,举起的小手上还攥着门把,身后跟着另一位笑容羞涩的短发小萝莉。

“津美纪、真依,有什么事么?”织田作之助温和地问。

女孩子们朝飘窗上晒着太阳的白毛猫猫望去,真依高兴地朝猫猫招招手。

津美纪:“织田爸爸,我们来找猫猫哒!小惠和真希在训练玉犬呢,猫猫要来一起玩吗?”

最后一句是在问系统。

[织田作?

系统一边将询问的视线投向红发男人,一边从揣手手的姿势起身。

按常理来说,他们此刻在谈论的事情不算很紧急,但也称得上是大事。

哪有“会议”开到一半,突然跑去陪孩子玩的道理?

……凡事总有例外。

织田作之助爽快放行:“去吧,玩得开心。”

反正不急,急也急不来。

既然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迟一点再商量也行。

沐浴在阳光下的漂亮白猫非常人性化地摇了摇猫猫头,不大的猫脸上满是怜悯之色。

它甩了甩尾巴,奇异的是,窗台上并没有一丁点有关于它的影子存在。

“喵~”

系统猫猫身姿矫健地跳下窗台,一溜烟地跑向两个幼崽,如流水般从她们站立的缝隙间挤过,尾巴还拍了拍她们的小腿,提醒她们跟上。

女孩子

们连道别都来不及,飞快丢下织田作,嘻嘻哈哈地一前一后追了上去。

织田作之助并没有被“抛弃”的不快,眼底藏着细微笑意。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所有人类幼崽对你都是必杀技!你是绝对不可能改掉捡小孩的习惯的!

识海中传出系统的声音,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并未觉得突兀。他早就习惯了在大脑和系统对话。

“我也不是每一次都会收养小孩子的。”织田作之助试图为自己辩解。

系统:[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啊。

织田作之助十分无辜,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他养孩子,是会看情况的。

例如幼崽自身的意愿、现实条件……

龙头战争时期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实在太多了,他不会也不能见一个捞一个。

收养五个孩子,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恐怕孩子们就要吃不饱饭了。

若是根本养不起,却还许诺给孩子一个家,不就是在骗人吗?

系统一心二用,一边参与孩子们的过家家式训练,一边跟织田作远程通话。

它严肃地问:[织田作,真的不立刻脱离吗?就算走了,我也可以打开传送门让你回来的啊,就像去探望明美她们一样。

“……再等等。”织田作之助轻声道,“我都知道的,再等一等吧。”

系统:[等到什么时候啊?

织田作之助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凝视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沉默着。他看上去像是在出神,可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红发男人的眼神格外专注。

“……现在没解决的问题太大了。”织田作之助沉沉地说:“除了杰的术式,隐藏在加茂宪伦后面的人也没抓到。”

系统苦恼地唉声叹气。

“滴滴!”

手机响了几声。

织田作之助低头查看手机,片刻后,叮嘱系统:“孔时雨发现了一个三级咒物,不远,没有超过我们之间的极限距离。你在家里玩吧,我去去就回。”

一人一统之间是不能相距过远的,否则系统拟态会像断电一样,倏地倒地碎裂为光点,紧接着意识被拽回到织田作的识海里。

系统十分茫然:

[啊?我们不需要咒物了呀,只留下“信标”的话,能量是足够的。

“能量越多越好。”织田作之助说,“我需要一个非常稳定牢固的传送门。”

系统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你不放心的话就把咒物喂给我呗,反正我吃起来也没什么负担。能量不用就存着,又不会浪费。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嗯”了一声。

他从卧室出来,大步行至客厅时,看见“游戏角”——客厅被铺上厚厚地毯和泡沫垫的角落——上玩闹的孩子们。

孩子们发现了红发男人,呼啦啦地一拥而上。

“织田爸爸,你要去哪里?”

“是出去玩吗?我也要去!”

织田作之助挨个摸了摸头,耐心道:“我有点事要去见个朋友,等下次再带你们去游乐园,好么?”

孩子们没有再缠着,纷纷点头说好。

伏黑惠仰着头,认真地说:“织田爸爸,我也要帮忙!”

他想帮织田作之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织田作之助温声哄他:“好,下次有需要惠的地方,我会喊你的。”

伏黑惠紧紧绷着一张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不会给织田爸爸拖后腿的!”

一左一右拥护着小主人的两只玉犬附和地“汪”了几声。

织田作之助从善如流地弯腰

,撸了撸狗子。

“谢谢玉犬。”

白猫一如既往地坐在白色玉犬的背上,那里都快成为它的宝座了。

织田作之助盯着系统看了一会儿。

系统被看得莫名其妙,有些炸毛:[我有哪里不对么,干嘛这样看着我?

“唔……没什么。”织田作之助直起腰,顺手挠了挠猫猫的下巴。

“那么,我出门了。”

在玄关,织田作之助扬声道。

客厅内传来七嘴八舌的回应。

“好哒——”

“路上小心!”

“早点回来哦!”

“汪汪——”

“咪呜……”[有需要时记得叫我哦。

大门合上。

电梯缓缓开启,里面站着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他们的脚边还堆着两个箱子。

电梯轿厢本就不大,这么以来,能落脚的地方只有堪堪一个小角落。织田作之助不得不贴着墙壁站立。

带着大堆行李的男人尴尬不已,连连道歉:“实在对不起,旁边的货梯在维修,我没办法,才使用客梯……”

织田作之助:“没关系,请不要在意。我姑且还算瘦,不占多少空间,这点位置就足够了。”

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淡,说出的话却明显在开自己的玩笑。

这个反差让电梯内的父子俩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一下放松下来。

“您这是在搬家?”织田作之助问。

男人笑道:“是啊,我打算搬去另外一个城市了。”

织田作之助礼貌颔首,没有多问。

日本人的寒暄一向点到为止,尽可能避免触及别人的隐私,尤其是在两个陌生人之间。

男人身旁跟着的男孩拽了拽父亲的衣角,脆生生地道:“爸爸,我也要跟着一起吗?”

男人失笑:“当然啦,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搬你的行李吗?爸爸怎么会丢下你呢。”

“好耶!”男孩子欢呼一声,抱着男人的手臂撒娇:“我要和爸爸妈妈一直在一起。”

电梯抵达负一楼,金属门向两侧丝滑打开。

织田作之助抵住电梯门以便男人往外搬箱子,他还主动帮忙搭把手,帮他们把行李抬到车子的后尾箱上。

那个父亲连连道谢。

织田作之助的日行一善结束后,也回到自己的轿车上。

他坐在驾驶座,拧钥匙点火。

车子微微震动,在发动机些许的轰鸣声中,织田作之助单手扶着方向盘,修长手指敲了敲。

“咚、咚。”

轻而沉闷的敲击声在安静的车内回荡着。

[爸爸怎么会丢下你呢。

轿车从光线昏暗的地下车库驶出,门卫处的栏杆抬起,从底下经过时,阳光肆无忌惮地涌入,车子便一点点脱离黑暗,直到被完全笼罩在艳阳下。

“……说的对。”

织田作之助低声地自言自语。

男人面上没有笑容,灰蓝眼眸中一片平静。

织田作之助的想法很简单。

那位父亲不会丢下他的孩子。

他也不会。

从孔时雨手里接过封印妥当的咒物,织田作之助将其装进袋子里提着,埋首操作手机。

片刻后,织田作之助:“孔先生,钱转给你了。”

孔时雨问:“你已经从我手里拿到很多咒物了,还要接着收集吗?”

织田作之助点头:“麻烦你了,如果你需要,给你的中介费可以再涨一成。”

“……不是钱的问题。”孔时雨认

真地说:“你跟我透个底,织田先生,你究竟想用咒物做什么?”

他实在是担心织田作之助会用咒物去做很邪恶的事。孔时雨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背上恶名。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说:“我收集咒物的事,高专的人都知道。”

孔时雨:“他们知道内情,而且不拦着你?”

织田作之助:“他们很支持。”

孔时雨松了口气。有高专的人垫背,再怎样也不会波及到他身上。

高专的人都是称得上“正派”的家伙,他们都没说什么,应该是没事吧。

“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孔时雨率先告辞,他还有别的事务,今天只是抽空跑一趟来送咒物而已。

织田作之助起身送别:“孔先生,慢走。”

等孔时雨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的门后,织田作之助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即结账回家,而是坐回了原位。

他抬手打了一个电话。

“……杰,你的咒灵球可以给我一个么?”

“嗯,随便拿一个就好,不用太高级。”

“二级咒灵?可以的。可以送来这个地址么,我在咖啡厅等你,辛苦了……不,我真的没有咒灵操术,也没有要吃咒灵球的意思。”红发男人的脸上浮现一抹无奈。

织田作之助淡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电话挂断了。

悠扬的乐曲在咖啡厅内响起,歌手低低哼唱着不知名的法语歌,声音沙哑又磁性。

织田作之助抿了一口咖啡,冰美式入喉,有点苦。

但没关系,他知道所有的苦涩都是暂时的,所有的苦痛都会结束在黎明前夕。

织田作之助一向不是贪心的人,此刻却忍不住冒出一丝贪念。

正如那句。

鱼和熊掌,为什么不能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