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远处一行灯笼伴随着甲兵的翊卫,苏照随着曲楷,来到宣乐宫前。

“见过君上。”禁卫抱拳行礼之声响起。

曲楷沉声喝道:“刘校尉,那刺客呢?”

“那刺客身中数箭,逃亡山林了。”那刘校尉面现惧色,声音越来越小。

“小公子呢?”曲楷冷声问道。

那刘姓校尉神情讷讷道:“卑职,命令手下不得放箭,但没来得及……卑职督促手下不利,还请君上恕罪。”

那刘姓校尉面色灰白,忽然半跪于地,惶恐请罪。

苏照此刻也是收回察看苏明尸首的神识,面色微顿,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属于突发事件,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料到。

苏照默然片刻,心头一时间有着说不出的感触,他和姐姐苏子妗承诺过,要留苏明一命,除非其主动作死,他不会出手处置,但不想天意弄人。

“阿姐不会以为……是我授意的吧?”

苏照此刻念及此处,目光微凝,一时之间,心头一慌。

他并不想让阿姐觉得他是一个冷血的政治动物。

苏照神色顿了顿,这种事情,其实不宜深思,左右已经陨命,再想都是无用,只能说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命该如此。

曲楷脸色阴沉似水,拱手道:“君上,那刺客定没有逃远,此时可派人大索全城……”

“不必了,”苏照挥了挥手,沉声道:“刺客是仙家中人,眼下多半已不在城中了,半夜三更,委实不宜再惊扰百姓。”

眼下,倒袁一事,箭在弦上,实在不宜在节外生枝。

“将他好生安葬吧……和戾夫人葬在一处。”苏照看着青墙之下的尸首,神情有些意兴阑珊。

曲楷闻言,拱手称是。

城外,皎洁月光之下,一人在山林之中,乘奔御风,身影不时现出踉跄、蹒跚之相。

却是孟奎穿山过岭,打算向先前吩咐随从僧侣撤往的熔岩之洞遁去,但到底是身上伤势在身,虽赖宝药镇痛,但经过这一番折腾,法力消耗,牵动伤势,仍是不免痛入骨髓。

孟奎身形落在一处山林之中,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打算先处理身上箭伤,盘膝调息片刻,再行赶路。

许久之后,身上的伤势稍稍压制一些,睁开眼眸,重重叹了一口气。

吊梢眉之下,三角眼之中凶芒一闪而逝,满是迷茫和懊悔之色。

“唉,人道之事,果是有大凶险。”

说来实在可笑,孟奎此刻三昧真火加身,伤势不停恶化,第一个念头,就是……人道因果端是讳莫如深,他才参与不久,就即刻遭了反噬。

这自然也不能说是倒果为因,如果他之前没有参合进苏国一应事务,没有起贪欲,贸然进入宫禁盗宝,自然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家,而今……

因此,孟奎有这想法,倒也不能说错。

孟奎过了一会儿,感觉伤势再压制了一些,向岩洞遁去。

……

……

翌日,袁府门前,擎起旗帜、打起大纛的军卒已在四方站定,盔甲鲜明,庄严肃重,持刀警戒,充作仪卫,一辆马车也被车夫驱使,停放在青石板上,等候多时。

其时,从袁府大门里传来粗犷的声音,正是袁彬和相送的许先生以及袁烨等人。

“尔等在府中静听消息就是。”袁彬一身大司马紫绯官服,头戴黑冠,身材雄壮威武,腰间跨一柄镶珠嵌玉的宝刀,声音粗粝、沙哑,眼圈也有些黑,显然是一夜未曾睡好。

毕竟是事关袁氏一族存亡绝续的大事,他昨夜也是反复思量。

袁烨道:“父亲,一切小心为要。”

许先生也是低声说道,“袁公,当注意奏对态度,以免那人起疑。”

袁彬点了点头,道:“某醒得。”

就在这时,不远处翊卫的护卫家将,上前拱手道:“袁公,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袁彬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勋章心头就有些不中意听,但的确是该到进宫之时,怀着这一丝异样,向马车大步走去。

“嘶……”

刚刚踩上一人的后背,扶着栏杆,正要借力登车,就听到前面两匹马躁动不安地撂起了蹶子,车夫连忙安抚,陪笑道:“袁公,天气热了,这两匹公马,这是发情了呢。”

袁彬听了笑了笑,也觉得有趣,不疑有他,登上马车。

如果苏照在此,看到这“演义”色彩浓郁的一幕,说不得就会惊异,祸福劫数,伴随着气运消长,竟在诸般关联之地应验。

袁彬终究是上了马车,随着铛的一声铜锣响起,开道回避,马车就是响起辚辚之声,在一群擎起大纛军兵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向宫禁而去。

苏国国君明日出殡,诸公卿去甘露殿例行奏事,袁彬打心底认为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

宫苑之内,甘露殿中,苏照已端坐在殿中已有一会儿,面色淡漠,思忖着布置是否周延,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用这种办法。

但袁彬,依其人性情,根本不给他继续再进一步动作的习惯。

与其继续纠缠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

而后,就在这时,宦者令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君侯,诸位公卿于殿外求见。”

苏照深深吐了一口浊气,繁星灿盛的眸子,熠熠闪烁,淡淡吐出一字:“宣!”

殿外,正在恭候的苏国一应公卿,依着次序,进入甘露殿中。

“臣等,见过君侯。”

见礼之声响起,和前几次一样,这仍是一次仅限于六官的朝会,为了苏国国君明日出殡一事所做的最后统筹。

因为这时代,实际是六官独立开府,征辟佐吏,主君垂拱而治,不理庶务,所以后世那种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的场面,除非大朝或典礼,在这时并不常见。

当然,这种权力下移的粗放官制,苏照来日肯定是要调整的,无他,不利于君主集权。

苏照这些想法在心头闪过,朗声道:“诸卿平身!”

“谢君侯。”一应公卿都是起身,开始奏事。

首先是司空范延序,颤声道:“君上,云台山先君侯陵寝已经竣工,工匠、役夫可否放归?”

苏照点了点头,道:“范卿辛苦了,一切有功工匠、官佐,都要给予重赏,不得苛待,你回去拟个条陈来,可交予孤过目。”

这是给父亲修陵寝的人,与公与私,他自然不能苛待。

范延序就是拜道:“君上仁厚,老臣替彼等黔首谢过君上。”

苏茂这时,也拄着拐杖走出,禀道:“有苏一氏宗亲、耋老,吊唁诸国使者,明日可妥当安置至城外灵棚,祭吊先君侯。”

苏照点了点头,道:“苏卿当替孤好生接待,等出殡之后,孤当亲**抚。”

而后,司徒孟季常却是,禀告道:“君上,此次国丧一应财货,已经筹备完毕,而夏粮将收割入库,砀郡遭匪盗肆虐,临阳郡守报,春三月大旱,卫国掘山石阻洹水入境,以致郡中插秧延误,稻米歉收,还请君上予以酌免。”

苏照皱了皱眉,道:“卫国,是我盟国,为何如此行事?”

十年之前,卫国曾经帮助苏国抵挡过郑国,当然,卫君当时也是想要以苏国为缓冲,阻挡郑国的霸权扩张步伐,而且还提出了条件,让自家的妹妹给苏国国君做夫人,打着什么主意,显然不问自明。

当然,苏照废死卫夫人之后,消息传回卫国,苏、卫二国翻脸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太宰敬弘道,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卫国今年春时,经月不雨,国内大旱,影响春播,许是此缘由,截了临阳郡的上游水源。”

苏照眉头皱了皱,道:“先君侯在时,是如何处置的?”

敬弘道苍声说道:“派使予以交涉,申斥。”

“抗议,谴责?”苏照目光微动,心中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