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咯!内阁出台新政令,田价疑似暴跌!”

“卖报咯!卖报咯!《清流报》独家消息,最后一份!”

一名年仅七八岁的小报童在大街上吆喝着,他的身上背着一个蓝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摞摞的报刊,而覆在最上面的报刊上写着三个大字——“清流报”。

如果这份报纸在南京城之外的地方,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被暴抢一空,可是在消息公布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的南京城,却再也不是什么新闻了,而是成为了人人都知道的旧闻,以致于这最后一份《清流报》却迟迟卖不出去。

“清流报?小孩,给我来一份!”

说话的正是赶到南京的许翟,他跟沈洛川在落水后自然不能直接来南京,而是先回了一趟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备好了路钱,这才紧赶慢赶地与沈洛川一同,进了南京城,也刚好遇到了卖报的小报童。

许翟一边从怀里掏铜元,一边朝着沈洛川笑道:“这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报纸,上面经常会有很多关于朝廷政令的东西,平日里印刷量不多,在我们那堪称是一报难求,如今咱俩运气好,居然一来南京就赶上了最后一份!”

沈洛川点了点头,却是毫不客气地从报童手里接过了《清流报》,随后便就这么打开了看,只是一看便大吃一惊。

“什么?朝廷的科举制度改了?”

“咱们又能重考八股了?可是只能去边远地区当官,岂有此理!”

听沈洛川这么一说,早就等不及的许翟一把夺过报纸,便开始快速浏览了起来,只是越看下去,他的脸色便越发阴沉,到最后甚至将报纸往地上狠狠一丢!

“朝廷此举,简直是朝令夕改!这算是怎么回事?打发我们还是糊弄天下的士子?”

沈洛川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行,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京城里的其他士子们,无论如何,咱们都得闹一闹!”

“对,闹一闹,不闹咱俩拿什么回乡啊!”

说道这里,许翟的脸上带着几分绝望,他这一路上来的花费都是同窗们赞助的,开销颇大,原本是打算在南京谋得了出身,将来无论是还钱还是怎么样都有这个底气,可眼下刚刚来到了南京,就遭遇了这么临头一棒。

“闹了说不定还有转机,不闹咱俩可就彻底死定了!”

............

江南,文脉汇聚之地,亦是士绅大族的根本势力之地,尽管在这两年江南工商大兴,可是双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停止过,而作为直隶的南京城,更是双方最为重视的地方,甚至每天都有分属双方的报刊在打着嘴皮子仗!

对于新政,江南士绅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满意,这何止是给他们挖坑,简直就是在给他们所有人挖坟。真要按照这么个征税方案走下去,他们手里的几十上百万亩田地,都会成为他们的坟冢。

造反?可问题是,先不说其他各地的士绅们如何,江南士绅们在经过了屡次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手里根本就没有半点武力,所有人除了有钱以外什么都没有,在宁楚几十万大军的威压下,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肥肉。

没有人会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选择作乱,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江南士绅们而言,他们从来都没有与敌偕亡的胆魄,当年清军南下的时候,这些士绅还不是老老实实就割去了辫子,就连跳水自尽都会担心水太凉。

因此,宁渝在颁布这些政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士绅们会选择鱼死网破——先不说鱼死了网会不会破,就这些鱼本身,为了多活一天两天,都不惜将自身所有财产都献上来,并没有作乱的勇气。

到了这一步,士绅们只得选择砸钱去贿赂宁楚的官员,从行政院到内阁,只要是个人就往他手里砸银子,似乎是想硬生生靠着砸银子砸出一条路来。

可问题是士绅们敢砸,官员们却没一个敢收,有宁渝这个皇帝在背后盯着,再加上都察院的那帮子铁面御史,谁敢乱动?真当小命不值钱啊。

当士绅们屡屡碰壁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财富,说起来只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真等到朝廷动了真格的,他们除了选择服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出路。

南京城乃当世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岸边的青楼艺馆跟那水里的花船简直就是一半多,其中最有名的几家里面,有一家唤作软香楼的,堪称是天下一绝。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商贾,还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士子,几乎都能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的乐趣所在,因此时人叹之为销金窟,英雄榖。

可是今日的软香楼内,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反倒充斥着一些年轻人的愤懑之言,声音之大似乎都能传到皇宫里去。

“朝廷这是乱政!乱命!”

“我等士绅乃江山之根基,乃天下之命脉,岂能做出如此掘根断种之事?若是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如今我等天下豪门大族之家,无不广置田产,成千上万亩者何其多也?若是都这么收税收下去,咱们还不如投北!”

“慎言!”

随着啪地一声,一只上好的钧窑瓷杯就这么被摔碎在了地上,可是其主人却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心疼,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随后便有下人战战兢兢地过来打扫。

沈惟俊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几个大发厥言的后辈,冷冷道:“继续喊,赶紧喊,看能不能把南京城的几万复汉大军给喊过来!看能不能把你们周家、王家还有我们沈家,给彻底喊到灭族!”

在江南之地,士绅之家原本就如过江之鲫,每年总有一些新的大族冒出来,原来的几大家族随着宁楚的建立从而烟消云散,而是依然有其他的家族顶替了他们的位置,享受着江南带来的繁华,其中便以沈、周、王、田几家为首。

沈惟俊作为沈家的长公子,原本也是一名士子,准备通过科考成为宁楚的官僚一份子,从而保证家业的延续——这基本上是所有大族的共同操作,他们的后辈基本上不会再去管理家业,而是专门一心读书,只为成为宁楚的高官。

而这些公子哥们生长于富贵之家,其交际圈子自然也是局限在其他各大家族,这些受到家族重视的士子们,便常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一起办办诗会文会之类的,甚至还会故作神秘地谈谈大楚的官场消息。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宁渝的那一系列政令而彻底破碎,几乎所有士绅大族都以一种极为恐惧的眼光,望着身旁这个看似熟悉的庞然大物,生怕对方什么时候就不管不顾开始抄家——至于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自然也就开始撒酒疯了。

“沈惟俊,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老头子们都在忙活着撒银子,咱们能干吗?除了发泄一下,什么都干不了。”

一名年轻人绝望着坐在了绣凳上,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壶,此人名叫周维清,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常常跟沈惟俊厮混在一起。

“沈兄,你说咱们可怎么办?这投清自然是玩笑话,可是咱们也不能继续坐在这里等死啊.......”

另外一名公子哥哭丧着脸,他唤作王用其,乃王家家主老来得子,因此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困境。

沈惟俊阴沉着脸,若是他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拉着这两个草包在这里喝酒了。只不过他比另外二人强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放弃任何生存下去的希望。

“朝廷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咱们如果选择硬抗,怕是一家人都得去六角楼!”

所谓的六角楼,其实就是指影子的代称,因为影子年前在自己的办公场地上修建了一栋六层高的楼阁,而且从六个方向伸出了檐角,看上去颇为奇特,因此也就成为了影子的指代地。

时人常言道,阎王殿好进,六角楼难出。

原因便是一旦进了六角楼之后,想要出来便难于登天,因为对于那些低调行事的影子而言,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根本不可能贸然行动的,他们只会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找到你的罪证。

尽管软香楼本身就是沈家的产业,这里也都是沈家的人,可是就连沈惟俊,也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处于影子的监控下,谁知道在那些侍女当中,有没有来自影子的暗谍?

“那沈兄,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说给我们也好安安心。”王用其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在这些公子哥眼里,沈惟俊还能算个能人。

沈惟俊沉吟了一番,他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谋划,遂低声道:“此次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风波,苗头还是因为科举试,那些老不死的以为这是个反对新政的机会,却没想到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一想到了这里,沈惟俊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一群狂妄自大又极其无能的老朽,本来是藏在士林后边煽风点火,可是没想到有些人就那么露了尾巴,引起了皇帝的疯狂打击。

真把朝廷当成是吃素的,那些在南京城外被一排排砍下的脑袋,到现在都还没彻底腐烂.......他们是凭什么敢去抚虎须?

“沈惟俊,你的意思莫不是要利用士林?可是眼下陛下已经给了士林考旧科的机会,他们怕是不会再闹了。”

周维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意,原本这件事是士林跟朝廷之间的矛盾,可是如今不知怎的,士林倒是得偿所愿,反倒是士绅大族们却被抛了出来,成为了朝廷的打击目标,一想到了这里,他心里越发恼怒,冷哼道:“倘若靠他们,怕是被卖了还不自知。”

沈惟俊轻轻咳嗽了一声,“咱们好歹也是士林一员,岂能自绝于士林?”

“士林?那些所谓自命清高的主,有几个正眼看得起咱们这些人?”

周维清想到了过去的一些情形,却是越发恼怒起来,“一个个成天抱着那几本破书,真以为这天下的道理在这书本里?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当上皇帝的?那是念书念出来的吗?还不是要看谁的刀子更厉害!”

沈惟俊现在是真的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只得无奈道:“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起谁,都没有关系,至少有一点,咱们这些大族不能继续顶在了前面,还是得让士林冲在前面,只要他们继续向皇帝请愿,到时候皇帝肯定不会死盯着咱们士绅大族,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王用其听到了这里,却是咂摸出几分味道来,这意思合着得找个吸引火力的来,而士林名气大,闹出来的动静也大,就算是皇帝也不好对他们下狠手,要不然大楚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沈兄,这是个好主意啊!那你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做?那些士子们眼下怕是不会轻易继续闹腾了。”

沈惟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也难说到底是不是好主意,但是我以为这是当前最后的机会,二位兄台可以速速寻找各自旧日的士林好友,就跟他们说清利害关系,别的也不多说,就一点,他们愿不愿意去边地当个捧着卵子过河的边地小吏!”

“若是还想继续留在繁华的花花世界里当官,那么这个法案就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得谋得跟新学相同的地位,大家都得留在腹心之地做官!”

“嘿嘿,沈惟俊,你这次出的主意可真不错!”

周维清咧开嘴笑了,他将手中的折扇舒展开,扇了几下后,笑道:“这事我能做,好歹过去给那帮子士子们也撒下了不少银钱,参与了不少诗会文会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是到底能说服多少人,那可就难保。”

一旁的王用其也点了点头,他连声道:“家父当年在江南士林当中也有些声望,虽然不如吕、严二人,可也是桃李成林,我也曾经认识了不少士子,跟他们将这其中关系说透,想来也能拉拢一些人手!”

沈惟俊微微一笑,却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赶紧行动起来,此番事就定在五月初八,召集士子们一同前往敲登闻鼓,就不信这事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