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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坐下一人,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店家,一碗馄饨。”

“好勒~客官入座,请稍等~”

邬颜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帘处洒下一片阴影,她望向对面的人:

“夫君醒了?”

闻言,顺着客栈小二指引找过来的施傅兴轻轻颔首:“醒来后发现你不在房内,见天色已晚,猜测你大概是饿了,于是一路找到这里。”

顿了顿又道:“适才见你一直注视那两人,可是认识?”

邬颜的愣神并不明显,但他一过来便注意到妻子不同寻常的表情,转而一想,邬颜是被人牙子卖到荷花村,到施家后因为失去一部分记忆而留下,莫非刚才的两人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这样想着,便问出口,不料邬颜却摇了摇头:“不认识。”

女人无意多说,把剩下一半的馄饨推到施傅兴面前:“妾身已经饱了,这碗馄饨给夫君吧。”

在农家,吃剩饭是很常见的事情,家贫人多,有时候,连一口剩饭都匀不出来。

所以施傅兴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下颚绷紧,注意力从刚才的问话上转移。

他倒是不介意吃剩饭,就是这么一大碗馄饨,以他现在的饭量可能也吃不完。

施三郎是个爱面子的人,当然不愿意承认,硬着头皮把碗接过去,心想等会儿还要逛集市,如果吃撑了,他可以带着邬颜多走一会儿。

“来咯~客官,这是您的馄饨,刚出锅的馄饨,小心烫~”年轻的店家将做好的馄饨端上来,听到两人的谈话,接了一句,“哎呦,客官说的可是刚才两个女人?”

“怎么,你认识?”

“认识认识,那是庚家的大少夫人和她老娘王婆子。”店家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起这事眉飞色舞,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外人听去,“两位不是县城人吧?说来这庚家大少夫人以前还是我家邻居呢,后来被庚少爷看上,直接从小家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哎哟,你们是没有见那聘礼,足足有两大马车,当天把巷子里的道路都压出这么深的辙!”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比划,语气里满满的殷羡。

邬颜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是哪个庚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咱们金城的县令大人家!”这下不用店家回答,其他吃客都忍不住插几嘴,“我说小李,你爹是不是要给你娶后娘啦?要不然王婆子咋见天来你们摊子吃馄饨,我看这吃饭是假,背地里幽会才是真哦~”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出声,来这儿吃饭的都是熟客,彼此知根知底,此刻也顺着那人的话纷纷开起.荤.腔,惹得小店家脸色涨红,直气得威胁几人:

“我呸,牛老二你休要满嘴大蒜味,败坏我爹名声,今天的馄饨不赊账给你了!”

“唉唉唉,错了错了,小祖宗我开玩笑呢,哥哥我手上紧了些,今儿还是记账。”

又是一阵笑声,小店家哼了声,故意扬高声音:“别看我家摊子小,但在金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馄饨摊,王婆子的女儿虽然嫁给县令公子,照样爱吃这一口,所以才经常回来照顾小摊的生意。”

说到后面开始夸自己家的馄饨……

邬颜一脸黑线,随口应了几句,问:“您说庚公子是县令大人的公子,说来也巧,我今天遇见一女子,同样姓庚。”

“那一定是庚公子的嫡亲妹妹,是不是十四五的年纪,穿着红衣服,还带着一丫鬟?”

邬颜点头。

“肯定便是了,县令是外地人,庚姓全金城只此一家。”

有别的客人陆陆续续坐下,小二的话渐渐远离,邬颜坐在木板凳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傅兴硬着头皮吃下两大碗馄饨,最后撑的小腹凸起,和那些有喜的女人一般,他微微放松了坐姿,看见妻子的样子后奇怪道:“在想什么?”

“夫君,娘打的可能是县令的女儿。”

“哦。”施傅兴开口,差点儿打出饱嗝,堪堪在前一秒憋在了嗓子眼。

邬颜愣了愣,见施傅兴表情冷静,不像是装出来,不由得问:“夫君不担心吗?”

施傅兴不解:“担心何事?”他想了想,劝慰道,“那女子先对你无理,娘的做法虽然粗鲁,但是为你好。”

“这一点妾身当然明白,只是……”邬颜露出头疼的表情,“那位表小姐性格蛮横,毫不讲理,妾身怕她仗着家世找娘的麻烦。”

“哼!庚县令是好官,身为县令千金,岂可无顾王法?”施傅兴冷哼一声,对邬颜说的事情不以为意,手掌往木桌上重重一拍,义正言辞道,“如果她敢来,我必定告到县令面前!”

少年人心中充满正气,一瞬间倒把邬颜给镇住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然后觉得,需要对这个便宜丈夫的智商重新评估。

清官难断家务事,能养出庚双这种性格,怕不是县令溺爱孩子,或者干脆对孩子的成长不管不顾。如果等庚双来找他们麻烦,一切都晚了。

不过眼下多说无益,付过钱,两人从馄饨摊离开,乞巧的夜市热闹非凡,昏暗的夜下点着影影绰绰的光。

施傅兴无声带着邬颜在路上走,目不斜视,与其说游玩,不如说只是单纯走路。

他倒是消了食,只是对于邬颜来说,便过于无聊了。

人群来来往往,拥拥挤挤,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被冲散开。她抬眼打量走在前面的人,看到对方宽阔的后背,如同松柏般挺直,高高竖起来的马尾随着走动左右晃动。

眼睛转了转,邬颜突然小碎步走上前,一把抱住少年人的胳膊。

施傅兴吓了一跳,差点儿把人甩出去。

好在及时看到是自己的妻子,夜色中,女人的脸庞仿佛打了层朦胧的雾气,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怎么?”

“没事,只是妾身怕和夫君走丢,这样牵着就不害怕了。”

施傅兴蹙眉:“你并非黄髫小儿,哪里会走丢!”

“那可不一定,妾身如此好看,自己走会被坏人觊觎的。”

邬颜不满道。

想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还在昏迷中便被绑走,如果不是后来想办法逃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事情。

“那也不用抱我……”

后面的话说不出,抽了抽胳膊,没有成功,眼见周围的人往这边看过来,施傅兴臊的面容通红:“邬氏,赶快松手!”

“可是…妾身不想松啊。”

邬颜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而且夫君怎么不喊人家颜娘了,难道是厌恶了妾身?”

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也是,刚才那位庚家的大少奶奶便说,男人成亲后会有三妻四妾,曾经的大甜甜、小甜甜,不管再怎么甜,统统都会变成糟糠之妻,余生只能孤独地独守空房,阒然无声。”

女人话音里满满的控诉,施傅兴一顿,想起宁邵的话,语气不由松了些:“左右不过一个称呼,你又何必在意。”

“夫君这话妾身就不敢苟同了,称呼本来就能反应两个人的关系,譬如妾身如果叫夫君狗蛋,夫君肯定也不喜欢。”邬颜撅起嘴巴,因为涂着唇脂,上面水光润润。

可这幅美景此刻却没有人欣赏,施傅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何时叫过狗蛋?!”

他这一下声音太大,引来路人的侧目。

“哎呀,那俩人干什么呢,怎么在外面就做这种事情!”

“男男女女,拉拉扯扯,真是不害臊啊!”

听到路人议论的施傅兴浑身僵硬,只觉得脑袋里飞进去几只蜜蜂,嗡嗡嗡地乱叫,赶紧拉着邬颜走到路边。

见状,邬颜笑得差点岔气,等到路边,人少了,她才笑着说 :“妾身只是打了个比方。”

施傅兴:“………………”还有人会打这样的比方?!

很久以后,当施傅兴已经潜移默化学会很多未来词汇,他可以清楚用一个词形容这个时候的心情。

——无语。

可惜,现在的少年人还没有学会,嘴唇张了几次,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后面,他到底把邬颜的担心听到心里,也就任女人挎着自己的胳膊,唯一坚持的事情,就是去摊子上买了两个面纱,一个给邬颜戴上,一个围到了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