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紧紧关闭,即便是鲜碧松与曹辉二人,现在也只不过是坐在外面充当一个门神而已.曹辉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鲜碧松,鲜碧松却是挺直腰身,坐得笔直.

“鲜大将军,今日曹某此举,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首辅到了常宁郡,本想悄悄地便完成此事,但大将军的麾下未免骨气太硬了一些,我的名头不好使,最后还是让不少人看到了首辅大人.”

“军人没有骨气,那还活着干什么?要的就是这一口气.”鲜碧松淡淡地道:”徐三虎要是被曹大人你一吓唬就怂了胆子,明天他就不是我的亲卫队长,只配去伙房当一个伙夫.”

曹辉轻笑了起来,”他的确很有骨气.不知道在战场之上是不是同样有骨气?他敢如此怼我,难道不是因为背后站着您?”

鲜碧松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徐三虎身上有二十七处伤疤.不过那都是在战场之上与敌作战时,敌人留给他的纪念.”

听了这话,曹辉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吊着的膀子,”大将军似乎意有所指?”

鲜碧松冷笑了一声:”徐三虎杀死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自己人.”

曹辉轻轻地扶摸着自己的伤臂,幽幽地道:”我知道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军人了,不过鲜大将军似乎对我有很多误解,曹某难道就杀过很多自己人吗?”

鲜碧松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三年之内,曹大人自我军中一共带走三十八名将领,他们没有一个回来的,他们中大部分都与徐三虎一样,是在战场之上侥幸生还的勇士.”

“勇士不见得就是忠于大齐的好将士.”曹辉冷冷地道.

鲜碧松大怒,霍地站了起来.

“鲜大将军忘记了黄连么?”曹辉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将鲜碧松从头浇到脚.”黄连何尝不是浑身伤疤的勇士?但他给大齐帝国造成的损失,比起齐人来要大得多.因为他,大齐在勃州葬送了数万勇士的性命.”

“那些人与黄连不一样.”鲜碧松抗声道.

“一样.”曹辉断然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此刻早就已经活着回到了你的身边了,曹某还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胡涂人儿.鲜大将军,你在看得见的战场之上为陛下搏命,我在看不见的战场之上为大齐效力,咱们道路虽然不同,但殊途同归,我着实不想你对我有什么成见.”

他指了指自己吊着的膀子,道:”看见了吗?这伤,便是前不久才留下来的,我带人杀了两个宗师,周延儒,乌向东.鲜大将军也应当听说过他们吧?”

“你杀了他们?”鲜碧松一惊,接着却又狐疑地看着曹辉,”你能杀得了两个宗师?”

“我有两个帮手,马豹子和石书生.”曹辉笑道:”有了这两个人当主力,我鬼影也是精锐齐出,设下圈套,但饶是如此,重伤拼命的这两个人还是让我们损失惨重,我这外伤倒不算什么,被周延儒点了一指头才差点要了我的命.”

“马豹子和石书生桀骜不驯,怎么会帮你的忙?”鲜碧松不解地问道,有了这两个人帮忙,他相信曹辉的确有能力杀掉周延儒与乌向东,面前这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预先设好了圈套,那两人逃生的机率就很低了.

“师傅的恩泽而已.”曹辉淡淡一笑:”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最后将他们两个也收拾掉的,不过那两人不愧是当强盗当成了精的人,事成之后,也不管他们自己伤重之极,居然留之大吉了.”

“你倒胆大,不怕他们杀了你,他们的手段,即便重伤,也不是你能应对的.”鲜碧松讶然道:”那个时候,你可再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了.”

“他们不敢对我出手的.”曹辉嘿嘿一笑.”我当然也不会明着对付他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付两个重伤的宗师,手段还是很多的,可是他们居然跑了,就让我没有了下手的机会.周延儒与乌向东两人为世家倚仗,马豹子与石书生是绿林大豪,这些人于我大齐而言,都是祸害.”

沉默了片刻,鲜碧松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对周延儒与乌向东下了手,也就代表着朝廷对那结人要痛下杀手了是吧?”

“这正是首辅来此的原因.”曹辉道:”虽然没有了周延儒和乌向东,但世家豪门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而陛下要的是一劳永逸,用最短的时间根除掉这些祸害.洛阳,那是我大齐的经济之都啊.”

鲜碧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了想,突然脸显喜色,”所以说,什么陛下对亲王殿下有了疑忌之心之类的都是陛下的惑敌之策了?陛下果然英明,哈哈哈!”

鲜碧松自认为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开心之极,不过大笑之余,看着曹辉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由得笑声越来越小,终于一点声儿也没有了.

“你,你什么意思?”

曹辉却避开了他的眼光,垂下眼睑.

鲜碧松倏然明白过来,”又是一箭又雕么?”

“我只能告诉你,陛下绝不会杀死亲王殿下的.”曹辉轻声地道.

鲜碧松苦涩地看着曹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曹大人,大齐与明国之争,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我与明军作战多次,对峙多年,他们的军队不但作战凶狠,军队将领亦是不凡,对付这样的强敌,正需要亲王殿下这样的不败统帅,大齐为何要自折羽翼?”

“两国相争,首在国力,国势,个人再英明绝伦,真能改变天下大势?”曹辉不以为然地道:”以强凌弱,以众凌寡,方才是正道,奇计诡谋,终究只是弱者们的生存之道.以大齐之底蕴,只需要挺过这一段时间,自然便会雄冠天下,鲜大将军不会以为一个立国十余年的明朝,便能是我们的对手吧?到时候,即便没有亲王殿下,就是以郭大帅,鲜大将军为将,难道就不能战胜明国?更何况,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英雄,总是会不断涌现的.过去的荣光不代表将来仍然辉煌.”

鲜碧松深吸了一口气:”郭大帅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亲王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陛下既然猜忌亲王殿下,为什么又相信我们?”

曹辉笑了起来:”陛下英明圣武,自有他的道理,今日这番话,也是陛下让我说给你听的.陛下很清楚,郭大帅,你,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的,对于亲王殿下,你们是念旧,是情份.但在大是大非之上,相信你们还是能站得稳脚跟的.这些年,陛下可也一直看着你.”

鲜碧松呆楞了半晌,站起身来,冲着长安方向,跪下,用力地叩了三个响头.

“陛下还说,,念旧情是一件好的事情,一个人如果完全不念旧情,那就是刻薄寡恩,这样的人可以用,但绝不可重用.但为了旧情就不顾国事,不顾大局,这样的人绝不能用.郭大帅也好,你也好,念旧情,却又始终不逾矩,只在自己能力许可的范围之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便很好了.像这一次你让徐三虎来主以当护卫,是怕我这个鬼影统领悄没声地将亲王殿下杀死在这常宁郡吗?”

鲜碧松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曹大人的手段,鲜某向来是很害怕的.”

“多谢夸奖!”曹辉大笑起来:”不过亲王殿下的命,可不是我能取的,这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杀他,那就是陛下.”

曹辉站了起来,道:”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鲜大将军,陛下绝不会杀亲王殿下,这也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陛下说,他不想郭大帅,鲜大将军这样的人,认为他是一个刻薄寡恩之人.”

“陛下圣明.”鲜碧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既然如此,为何陛下还要派首辅前来?”

“亲王殿下是一个执拗的人,他认准了的路,总想试一试,不得不说,这一次秦风的计谋,当真是高明之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却毫无破坏的办法,亲王殿下明知这是秦风离间他与陛下的计策,但却仍然深坠其中.”曹辉的语气沉重了起来,”亲王殿下自认为他找到了另一条解决齐国现在困挠的办法,而且深信这条路对于大齐才是损失最小的.他正在竭力劝说陛下改弦易辙,这与陛下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而这也正是明人想要看到的.”

“明人走的这条路,的确让人侧目,而且,他们成功了.”鲜碧松沉声道.

“桔生南为橘,桔生北则为枳,明人的路,就一定适合我们大齐吗?”曹辉摇头道:”说不定到时候就不伦不类成为一个四不象,更何况,明人走这条路,已经走了十余年了,我们有十余年的时间来挥霍吗?十年之后,明人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如果我们成功了,那还好一些,万一失败了呢?陛下岂会冒这种风险,不如挥刀斩乱麻,痛则痛矣,但长痛不如短痛.亲王殿下被明人的现状所迷惑,除了首辅,谁还能阻止他?如果他执意不改的话,岂不是要逼着陛下痛下杀手吗?这不是陛下想做的,也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