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微笑的云谈风轻的皇帝,程维高的心脏突兀的那么狠狠地蹦了一下,让他有些心悸。皇帝对他一直是和颜悦色的,一如当年皇帝还是太平军的老大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说话轻声细雨,做什么都好像是在与你商量。

但程维高知道皇帝还有另一面,在军中,皇帝可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甚至于,现在皇帝跟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样子当然没怎么变,还是那样的年轻,但整个人却都不一样了。

程维高突然有些害怕了。

以前的皇帝他是敬。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人,带着一帮草寇,几年的时间,硬生生的打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这样的人,你没法不尊敬。但那时的皇帝,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可现在,给程维高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对皇帝的情绪之中,他突然有了一个畏字。

这一次皇帝秘密驾临永平郡,连自己的亲卫营烈火敢死营也没有带,目的便是冲着虎牢关来的,虎牢关对于大明下一步的战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拿下了虎牢关,便将秦国截成了两半,那么像青河郡在内的诸多靠着大明的秦国郡治,其实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投降,更何况青州郡守卢一定本来就日已经撑不住了。

而且拿下虎牢关之后,秦国不多的膏腴之地也都袒露在明国兵锋之下,秦国纵然还剩下半壁江山,但却已经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了,那头儿还蹲着一个同样怀着别样心思的卞无双呢。

别看卞无双似乎对着马氏皇朝一直唯唯喏喏,而卞氏也是在马氏朝堂的一力支撑之下才撑过邓氏的打击报复的,但这是建立在马氏还有力量帮助他的时候。一旦马氏皇朝自顾不遐了,卞无双不立时反水那才真是奇怪了。不然他现在调兵到青河郡边境干什么?勤王么?这可真是一个不算冷的冷笑话。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皇帝在几年之前,刚刚在横甸击败邓朴的时候,便开始布局了。那时的大明,在横甸之战后,才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恐怕这世上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在算计秦国了。

这得要多大的心才行!

重要的是,皇帝的布局,在几年之后,正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成了现实。

现在,皇帝是来收获自己的果实的。

程维高也一直以为皇帝到永平郡来,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毕竟春天种下了庄稼,到了秋天收割的时候,蹲在地头上看着沉甸甸的粮食运进自家仓库,这是一件很让人爽快的事情。

现在,程维高知道,皇帝来,那里就是为了这一件事了。

搂草打兔子,自己也是皇帝这一行的目标之一叫。

甭想着再在永平郡当一个土皇帝,享受着一呼百应的快感了,大明不允许有化外之地,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带着细软走人吧。

这头儿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却还没有忘了废物利用,让自己到朝堂之上去给权云添堵。听秦风说到这里,程维高那里还不明白,所谓的政事堂,其实就是分首辅之权的一个设施,虽说政事堂还是以首辅为老大,但其他的政事堂成员,却各管一摊,其实是直接向皇帝负责了,像自己这样的,手中管着正事,还会对权云小鸡啄米?那自然是想也别想。

自己还想着要大展拳脚一翻呢!

他总算是明白了皇帝先前所说的意思。以前自己管着一郡之地,能将永平郡经营得是风生水起,那到了朝堂之上,面对着现在已经很庞大而接下来还会更庞大的大明帝国,自己会缩手缩脚,事事仰人鼻息?当然不行,经略天下,那也是一种快意呢!

现在的大明朝廷除了传统的六部之外,还有商务署,铁路署,海贸署等等看似比六部低,但其实是分庭抗礼呢,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自己不怕没事做。不管以后是分管那一项,那都是大有可为。

一个已经完善的国家,给部门长官施展拳脚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因为一切都是约定束成的,所有人都在按着惯性往前走,想要出挑的,往往都会先烂。但现在的大明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大的政治制度已经形成了,但总体来说,大明还是一张没有着色多少的画卷,大部分地方还空白着呢,这就给英雄人物有了发挥的空间,可以在这上面涂抹上自己的颜色。

皇帝拉自己进政事堂,当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一来是在永平郡,自己实在是太耀眼了一些,几乎要遮挡了皇帝的光芒了,这是个皇帝都不能忍,自己以前大意了,应当自己更主动一些才好。二来,自己资历不差,权云在前越时期是沙阳郡守,自己可也是永平郡守,相对于权云那个时候还只是刘氏的傀儡,自己可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自己运气不好的地方不在于,没有先遇到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这才落了后。三来嘛,当然也是自己的为政手腕也不差,王厚这个老油条升天了之后,在朝堂之上,能跟权云瓣手腕的人就没有了,马向南资格也老,但那不是一个玩政治的好手,充其量也已经一郡之才了,能将长阳这样的穷乡僻壤经营好的确令人敬佩,但把他放到政事堂,以此人的性子,只怕就会添乱了。至于金景南方大治,人年轻啊,资历浅啊,在权云的面前,只怕说话的声音高不起来。

所以,皇帝现在就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啊!

皇帝这是搂草打兔子,一并解决了好几桩事呢!

这才是程维高感到有些害怕的原因。以前那个他似乎一眼都能看透的皇帝,现在在他面前仿佛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水,看着清澈,但怎么也探不到底儿。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程维高转身,看着田康走了进来。程维高对田康并不熟悉,但却知道他是鹰巢的大头子之一,他本能的不喜欢从鹰巢出来的人,没有会喜欢一个随时随地能够打探到自己任何隐私的家伙,而田康,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但这个人实际上是得罪不起的。程维高别的先不说,看人看事是极准的,这个田康,毫无疑问的便是继郭九龄之后的鹰巢下一位的当家人。别看他现在在鹰巢之中没有具体的职司,整天跟在郭九龄身边像个打杂的,啥事都能掺一脚,啥事儿又像是管不着,但这才是真正的重点呢!郭九龄在着力扶持田康,让他对鹰巢的方方面面都能熟悉起来,而这,没有秦风的点头,是万万不可能的。

也就是程维高这样的人看得准,像鹰巢国内司的田真,便一直在谋求着鹰巢统领的这个位置,并认为在鹰巢内,没有人有资格与他竞争,如果他遇到了程维高这样的人,稍加指点就会让他省悟过来,朝廷怎么会任命一个沙阳系的,本土势力极其强大的家伙来担任像鹰巢这种暴力机关呢?

那皇帝还能睡得着觉吗?

像鹰巢这种黑暗机关,他的首领注定是一个孤家寡人,除了依靠皇帝之外,不能有别的任何想头,就像郭九龄一样,一个楚国人,在大明,除了皇帝,他没有别的依仗。田康虽然是明人,但出身低微,没有那么多的牵扯,更没有什么想头,这才是皇帝心目之中的最佳选择。

鹰巢的大头子,是不能有什么想法的,如果真有,那也是皇帝的想法。

程维高微微对田康点头示意,虽然不想得罪这个人,他却也没有必要对其奴颜卑息,自己可是马上要进政事堂的人了。大家顶多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田康却是很正式的在向皇帝见礼之后,又向他抱拳一揖,田康就是这样一个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的人,当年他在越京城中卧底那么多年,在沙阳一系的情报机构,被前越朝廷整治的欲仙欲死的时候,他仍然活得滋润,顺便还救了自己后来的媳妇紫萝,靠的就是这份小心。明面之上,他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那怕这个人是一个啥都不是的小人物。但暗地里,他在搞些什么,就不好受了。

“陛下,郭显成已经到了横断山区。”他轻声道。

与神鹰的联系,一向都是由田康负责的,这是大明的最高秘密之一,就算是程维高,也不知道,以前在鹰巢,所知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那怕是田真,也是近期才得以闻之,而且实在是因为神鹰计划的牵涉面实在太广,光靠着郭九龄与田康等有限的几个人已经是忙不过来了,田真,虽然一心想着再更进一步,但对朝廷的忠心,还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这么说来,他是真想掺一脚了。”秦风冷笑道。“齐人调动了多少兵马?”

“一万人!”田康道:“不过都是龙镶军。”

听了这话,秦风哈哈大笑起来。一万人?未免太搞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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